1、惨绿少年（1） ...
-
雪风猎猎作响。
北山境云泽之巅，煌煌的日色照耀着积雪，一片刺目的白。
此处常年寂寥无人，飞鸟绝踪，此刻却出现了一群身着各色服饰的男女老少，正手持武器，呈合围之势，紧紧盯着被逼至崖边的青衣男人。他们的脸上有混杂着忌惮和恐惧、却难以抑制的喜色，一个鹤发老道拿着拂尘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俏丽的粉衣少女红着眼眶，杀意惊人。
时楼看得分明，抿了抿唇才压下笑意，淡色的眼瞳雾蒙蒙一片，不知聚焦在哪，泛着一种无机质的冷，声音温和，“是阿祺领的路？”
武人五感敏锐，耳聪目明，在雪山上多半还是要受雪盲症折磨一番，唯有他和他亲手养大的徒弟，长年居于此地，早已习惯了雪光，也清楚有哪几味草药可以帮助视物，以及如何破解这平静雪地下暗藏的连环杀阵。
“是的，师父。”人群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张口欲骂的几个人，对视几眼，还是让了开来。从人群中走出来的青年长着双桃花眼，长眉薄唇硬生生盖住这媚气，清风朗月，潇潇洒洒，竟比身边这些名门正派更清质，“是我带他们上来的。”
系统不得不承认，编号16养孩子确实有一手。
“三月前，本座白龙关遇袭，是你泄露的行踪？”
“是的，师父。”
“伤药里加了毒？”
“是的，师父，我新配出的绝尘散。”
“手艺不错，要不是本座挑剔，差点被你骗过去。”好小子，时楼笑了笑，灵光一闪又问道，“欸那难道之前承露身死，也有——”
“是我，师父。”时祺维持着低着头的恭谨姿态，打断了他。
“怎么做的？”时楼好奇问。
他想起了承露离开时的样子。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桀骜不驯的年纪，被他掳来雪山后无时无刻不想着要逃，整日闯祸挑衅。但当真被放走那天又一脸凝重，好像害怕是个什么陷阱似的，一步三回头，好警惕。
总的来说，时楼对那孩子并没有什么坏印象，几日后得知死讯还惋惜了一阵，“他又是哪里惹到你了。”
不应该呀，时楼暗自琢磨着。时祺这小子不还背着他偷偷给承露送过饭吗，吓得他还以为这未来的武林盟主看上了个小魔头，连夜又给关着小魔头的屋子加了道千机锁。
小魔头，小祖宗，你可千万别把我的乖徒弟给带坏了，他是要做大侠的！
“师父怎么到现在还惦念着他。”时祺垂着眼，笑意和恭敬都不真切，“师父待他那么好，他却不知感恩，狼心狗肺，我就替您做了了结。”说罢抱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看向了崖边那道清凌凌的人影。
可是你为什么敛着眉不说话了？
“任他再讨您喜欢……”时祺脸上强装出来的微笑都维持不住了，他往前半步，近乎追问质询，“扒皮抽骨后也就一滩烂肉而已，值得吗？他有哪里值得你对他好？”他的双眼紧紧盯着时楼，时楼却不知将目光投向了何处，总之并不在看他。
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天泽小友，何必与这妖人废话！”旁边人看不过去这莫名其妙的对话，抽了抽嘴角制止道，“还是大事要紧！切莫忘了这魔头是如何屠了你谢家满门！这些年又是如何兴风作浪，搅扰得江湖不得安宁！”
“天泽？谢天泽？”时楼跟着念了一遍，恍然大悟道，“阿祺原来知道了。”
他没什么表情，系统欢天喜地地放了满屏的电子烟花。
时楼：统老师！终于！
整整十六年了。
天晓得，当他带着辅佐主角的任务寄身到刚杀了主角全家的反派身上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压下了连发三百条举报信造反把系统中心端了的冲动。
身为主角成才路上最大的障碍和最终的大boss，时楼擦干眼泪，含辛茹苦，手把手将时祺教养长大，端的是玉树临风，气度非凡，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无奈这孩子太过年轻，虽然天赋好，但架不住时雁枝自己也是个天才，二十年的差距如何弥补得了。时楼看他一时半会实在是不可能打得过自己，还得变着法子给自己来上那么几下，抹个毒散个功，反复折腾，终于等到了今天。
“我现在是叫你阿祺呢，还是得叫你谢天泽？”时楼身形孱弱，脸上缺乏血色，任谁见了第一反应都只会觉得这是个弱不禁风的落魄公子，柔和无害，直到他睁开那双眼睛。线条单薄，轮廓深邃，睫毛细而浓黑，本来是很秀气漂亮的，可里面的眼珠子色如琥珀，淡得出奇，笼着雾气茫茫，又空又冷的。不像是一个人的魂魄在透过眼眶向外看人，如同孤夜荒郊遇上头野兽，对上一眼便叫人头皮发麻，脊背生汗。
武人好凶斗勇，恐惧带来被挑衅的怒火，仗着人多势众壮大了胆气，不再磨叽等待这对师徒解决恩怨，刀剑齐出，运起内力便一齐冲了上去。
“师父，我今日来找您，就为了一个问题。”时祺没有拦他们。
不过几息，这些衣袂翩飞杀意滔天的江湖人就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身形猛地一顿，再一眨眼，只见这些人浑身抽搐着如同无法控制四肢一般倒下，面皮绀紫涨红，呵吃呵吃的说不出话来，发出剧烈的喘息，晕死过去。剩下的人压根来不及质问什么，也都陆续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步了后尘，到最后唯时祺一人站着，手无寸铁地与时楼对峙，“就一个问题，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了，所以师父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又用毒。”时楼眼皮微抽，心说这可不是名门大侠该有的作风，不由有些忧虑。
“没有我，他们连山门都进不来。”时祺顶着张不染人间烟火的脸，一派坦荡，毫无过河拆桥的愧疚，“他们没有死，但若是师父喜欢，我这就送他们一程。”
时楼：统，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系统没回答，只默默收回了上一句夸赞，这孩子养得不太对劲。
时楼不合时宜地回想起十六年前，发完投诉信后趁着频道还在，和同僚们闲谈了几句。同僚们知道他要开始带孩子时，笑说师尊是个高危职业，让他小心师门不幸。
“好的不学。”时楼嘟囔几句，轻微声音被风雪撕裂，抬眼看向他。
“师父从小就对我严加教导，叮嘱我好好学艺，长大后为父母报仇。”时祺平静地复述，脑中划过的是十几年来朝夕相处的纷繁片段，历历在目的往事，被他珍藏的记忆，深夜令人辗转反侧的每个瞬间，说不出口的深埋着的心事，都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化为最毒的利刃攻向最柔软的心底。他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的情景了，但至少现在不会再让他看到自己崩溃的狼狈，不会让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是怎样操纵过另一个人的情绪。时祺问，“可是为何从不告诉我，您就是我要杀的那个人？我本来应该死在十六年前，师父没杀我，是不是笃定我报不了仇。”
“那多没意思。”时楼早就想好了对策，烂熟于心，答起来不紧不慢，“认贼作父，阿祺后悔吗？”
“弟子查到一些很有趣的事情。”时祺深深看着他，看见他青色的长袍被风雪卷起，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看得见，捉不着。武力高深之人容颜永驻，可是时楼一头白发，十六年一如既往，白发里埋藏的过往，是他不被允许探究的秘密，“中原璇玑剑，师父年少时的至交好友，您叫他为阿七。”
“一朝决裂后，师父远赴塞北，那人寓居江南。”
“他姓谢。”
见时楼笑容渐渐淡去，时祺却是微微勾起了嘴角，瞳色沉沉，“师父，我只想知道，您给我起的名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在您眼中，又是谁？
时楼瞳孔骤缩。
……
……
“编号16，寄宿成功——启动。”
“滴——”
“正在加载——”
“正在加载——与盖亚意识取得联系，联系完成。”
“经鉴定，该世界已发展出中级文明，掌握一定电子信息技术，任务等级判定：B级。”
“达成协议，正在签署。”
“请稍等。”
“滴——”
“主线任务已发放，请注意查收；支线任务随机触发，最后核算以实际为准。”
“备注：无。”
“未完成主线任务，您所处的位面将启动爆炸程序助您一臂之力，届时您将陷入永久休眠，恢复出厂设置。”
“重复一遍，未完成主线任务，您所处的位面将启动爆炸程序助您一臂之力，届时您将陷入永久休眠，恢复出厂设置。”
“位面指挥中心祝编号16一切顺利，中操部永远是您坚实的后盾。”
……
时楼睁开眼睛，压低的天花板给人一种逼仄感，他在北山上的居所待惯了，入目不是冰天雪地就是极高的黑石穹顶，一时有些怔愣。
他没想到自己还“活”着。
“你死后，时祺当了几十年的武林盟主。”脑海中传来辅助系统的电子音，系统也很意外，“光明磊落，兢兢业业。”
要不是见识过他阴暗的一面，任谁也不会怀疑时祺的品性。
“阿祺确实听话。”时楼还是很喜欢系统夸时祺的。
十六年，养棵草也养出感情来了。
北山云泽之巅，他因身中奇毒而不敌时祺，被一掌击落山崖。
“谁给你下的毒！”时祺哪里想到会这么轻易得手，一刹那一切怨怼恼恨全都远去，只剩下那人冷淡的眼，反应过来时已经死死拉住了他的手腕，感受到掌中的冰冷细瘦，脑袋嗡嗡响。
“沉疴难愈。”毕竟是亲手养大的孩子，看到时祺不可置信的模样，多少还是有些心疼，“与你没关系。”
心脉尽碎，他能清楚地感知到生命力的急剧流逝，可惜地看了时祺一眼，此刻惊慌失措的样子倒是和年幼时的初见重合了起来，下意识便用了时祺小时候，每次练武哭泣时他用来激他的话，“哭什么，阿祺要做大侠的。”
一个“阿祺”，生生困了他几十年。
“其实我也很好奇，你给他起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系统沉默了一会，“棋子吗？还是谢七的影子。”
“没有啊。”时楼奇怪地回复道，“我叫16，那他就叫17咯。”
而且“时祺”这个词寓意多好啊。
顺颂时祺，祝你时时吉祥，身体康健。
系统那边沉寂下来，它不是多话的系统，时楼起身松了松骨头，查看起这次的任务要求，B级世界，难度不高。
镜子里的男孩子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黑发褐眼，秀气薄情的长相，年轻人里应该挺受欢迎，只微垂的眼角有些阴沉乖戾，嘴角有淤青和伤口，打了耳骨钉。
一个刺头，名字叫“那彬”。
门外传来敷衍的敲门声，没等他回复，一个小萝卜头就闯了进来，奶声奶气叫他快出来吃饭，很凶。
时楼看了她一眼，那雅，五岁，同父异母的妹妹。
养孩子，他擅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惨绿少年（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