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星星》落杳

52、番外二

　　“阿明，叫你弟弟下来吃西瓜。”

　　房间的门大敞着，外婆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陆越明从床上坐起来，对门口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小隔间门口，敲了敲门框，游戏房里的两个小子摘下耳机，齐齐喊了一声哥。

　　陆越泽今年十岁，已经过了人嫌狗弃的年纪，偶尔和他那些臭味相投的小朋友在一起还会犯浑，在家的时候还算乖巧听话。

　　闻言，他弟哦一声，重新戴上耳机：“五分钟打完，哥你先下去。”

　　小表弟有点怕他，惴惴地扯了扯陆越泽的衣袖：“小泽，还是先去吃东西吧，打了四五个小时了，休息一下也好。”

　　没有玩伴，自己打没意思，陆越泽撇了下嘴角，不大高兴地滑下座椅，率先走出房间，小表弟亦步亦趋跟着，轻声细语地哄着。

　　陆越明皱了下眉，但没多说什么。

　　陆家人卖相都不错，陆越泽在这一辈里尤其出众，长相肖似母亲，小小年纪眉眼已经长开，模样讨喜极了，出生以来一直备受长辈宠爱，同辈里唯一的女孩都没他受宠，惯出了一身少爷脾气。

　　他懒得说他，教育孩子的事交给父亲和爷爷，轮不到他一个半大孩子操心。

　　西瓜是外公自己种的，今年G市雨水充沛，小花园里种的几样果蔬收成却一般，七八根瓜藤就保下两颗西瓜，并不很大，一个人分到巴掌大的一块，味道马马虎虎，勉强能尝个味儿。

　　小表弟熟练地掀开靠枕，从沙发夹缝里掏出遥控器，按开电源键：“明哥不是喜欢看体育比赛吗？今天有我们省里的跳水比赛哩。”

　　他更青睐乒乓球比赛，对其他体育项目并不热衷，倒也没拂了小表弟的好意，嗯了一声认真看起来。

　　刚好是决赛，所有选手第一跳结束，马上开始第二轮。

　　外婆从烤箱里取出蓝莓派，切好了端过来，看了眼电视屏幕，唉哟一声：“俞家的小姑娘也参加比赛了，我那个老同学在体校任职，老早就跟我炫耀收了个好苗子。”

　　陆越明接过外婆递来的蓝莓派，随口一问：“哪个俞家？”

　　“G市这边的，和叶家是姻亲，我记得你和叶家好几个男娃娃是朋友。”

　　叶家他还算熟悉，这几年把产业铺到A市，平时和爷爷父亲参加商业酒会碰到过几次，大家年纪相仿，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多个朋友以后多条门道。

　　外婆道：“俞家二房有个小子和你同岁，听说也打算报考军校，成绩挺好的，以后说不定和你一个学校……哟，正说着呢就到他妹妹了，喏，就是这小姑娘。”

　　陆越明依言看向屏幕，第一反应是好小，身材瘦小，看着年纪也小。

　　外公恰好进来，也认出俞家的小姑娘，一个无可挑剔的407C入水，溅起零星几点水花，解说员紧接着报分数，四个9.5三个10.0，老爷子啧啧称奇：“跳水年纪小还是占优势啊，不过小丫头跳得是真好，这次比完估计要进省队咯。”

　　然后转头看向安静吃瓜的陆越泽，打趣说：“和我们小泽一个年纪，等长大了说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啊？”

　　陆越明挑了下眉梢。

　　他弟弟一口西瓜没咽下去，拍着胸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喝了两口凉白开勉强缓过来：“我才十岁啊外公！什么媳妇不媳妇？”他倒是对自己的喜好坚定不移，“我不喜欢这样的！”

　　外公外婆逗得不行，捏着他的小脸追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美艳一点的，这种的……”他想了想，看向他哥，“这种的我哥比较喜欢。”

　　真有趣，他都不知道自己喜欢这种的，陆越明伸手在弟弟头上揉了两下，目光移回屏幕。俞家的小姑娘在水下一个灵巧的转身，两脚蹬水浮出水面，上岸后抹了把脸上的水，对镜头鞠一躬，似乎对这一跳的表现极满意，蹦蹦跳跳地跑去冲水，嘴角挂着两个小巧的梨涡。

　　很突然的，陆越明心口跳了一下，电视里解说员在说这个小运动员是今年涌现出来的黑马，进省队后有望和王珊珊小选手凑一对跳双人，后面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青春期是有些烦人的，注意力容易被漂亮的小姑娘吸引，俞悦的确漂亮，也符合他的审美，但……太小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娃，多想一次都像在亵渎，他虽然不以正人君子自居，基本的道德操守还是有的。

　　一次青春期的寻常躁动，转瞬即逝，他没放在心上。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军校不是有钱就能进，成绩和身体素质缺一不可，上高中后他有意识开始锻炼身体，从前无所谓的学习也不得不抓紧，诚然他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但他一向喜欢百分之百的把握。

　　十七岁，他如愿进了目标军校，第一天自我介绍，宿舍里的确有个来自G市姓俞的同学。俞阳性格不错，在很多问题上他们看法经常不谋而合，有点相见恨晚那意思，两人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再次关注俞悦的消息，是某个休息的周末，班里发了手机，俞阳吆喝大家一起看他妹妹的飒爽英姿。

　　全国跳水锦标赛，俞悦拔得头筹，关于她的报道铺天盖地席卷全国。

　　她长大了一点，看不太出三年前的稚嫩青涩，第一跳有点小失误，似乎影响了她的心态，第二跳上来眼圈红红的，瘪着嘴巴吸了吸鼻子，可怜紧张的小模样看上去又和三年前没什么区别。

　　好在后面几跳发挥稳定，她站上第一名的领奖台，陆越明跟着如释重负。

　　俞阳瞅他一眼：“你怎么比我这个亲哥哥还紧张？”

　　陆越明但笑不语。

　　他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背着哥几个偷偷把俞悦的比赛视频全部下载下来，一有空就拿出来看几遍，实话说军校的生活充实是一回事，枯燥和煎熬是另一回事，压力大的时候看一看俞悦他会放松不少。

　　这状态不太对劲。

　　他意识到这点，好几次俞阳和妹妹视频通话，他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她在那头软软地抱怨撒娇，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可是她太小了，他如今快二十岁，俞悦还刚满十五，他不敢多想。

　　俞阳发现他手机里存了俞悦的视频，意味深长地打量他许久，朝夕相处四年，彼此之间没什么秘密能瞒过对方，俞阳心领神会，倒没反对，只是调侃：“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做我妹夫？”

　　陆越明垂眸：“胡说八道。”

　　俞阳嘿嘿一笑：“是你的话我没意见，咱俩谁跟谁？知根知底我还放心点，就不知道小悦喜不喜欢你这型的，她啊满脑子就是冠军冠军冠军，估计不到退役不会考虑这些。”

　　“正事要紧。”

　　“是，正事要紧，等她退役了，我介绍你俩认识。”

　　陆越明嘴上说别多管闲事，心里却忍不住开始雀跃。

　　意外来得突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俞悦那时候万众瞩目，车祸发生不到半小时，现场图片和视频已经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

　　陆越明刚放假回家，看到新闻脑子空白了几分钟，掏出手机给俞阳打电话，指尖都在发抖，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播俞悦浑身是血被人从车里抬出来的场景。

　　情况一定很糟糕。

　　俞阳大概着急赶去医院，过了两个多小时才给他回电话，语气沉重而无力，隐约带着哭腔：“小悦她还在抢救，医生和护士什么也没说，我在急救室门口，看到不断有血袋送进去，所有人表情都很凝重，老陆，我好怕……”

　　陆越明想安慰他几句，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沉默良久，勉强挤出一句：“我想来看看她。”

　　俞阳没反对。

　　他定了傍晚的机票，飞机夜里十一点半降落G市机场，手机开机有两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短信，都来自俞阳。

　　“小悦出来了，转入ICU，我不知道这情况算好还是不好。”

　　外公外婆对他的突然来访非常意外，陆越明随便找了个借口：“来找朋友玩。”

　　外婆情绪不太高，把他迎进门，拉着他的手愁容满面：“俞家那个小姑娘哦，太可怜了，马上能去奥运会居然出这种事，唉，你和她哥哥是同学吧？改明儿去医院看看，安慰几句也是好的，就不知道小姑娘能不能挺过这关。”

　　“好，我明天就去。”他艰难地勾了下嘴角，借口赶飞机累了，狼狈地躲回房间，心口堵了一天，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宣泄出来，他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板上，压抑着声音哭到后半夜。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俞悦，她躺在ICU里，浑身上下插满大大小小的管子，依靠呼吸机吊着一口气，鼻翼缓慢地翕动着，手臂和大腿打着石膏，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随时会断气。

　　他不想那么想，事实是俞悦的确奄奄一息，缺乏生气。

　　他在后悔，后悔没有早一点认识她，后悔俞阳提议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顾虑太多，如果，他真的不愿意这么想，可是克制不住，如果俞悦真的就这么死了，他会遗憾一辈子。

　　好在俞悦醒过来了，那半个月里他每天提心吊胆，浑浑噩噩，终于等来还算不错的结果。

　　是的，还算不错。

　　“小悦她，以后很可能跳不了水了。”俞阳告诉他。

　　陆越明忽然想起十岁的小俞悦，那么小小的一个，站在十米跳水台上，紧张又难掩激动，漂亮的大眼睛里盛满跃跃欲试，任谁都能看出她对跳水的热爱，对冠军的渴望。

　　俞悦活下来了。

　　于她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在悄无声息的死去。

　　太痛苦，也太残忍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病床上沉睡的女孩：“起码还活着。”

　　俞阳赞同道：“是啊，起码还活着。”然后问，“两小时后飞机，现在要出发去机场了吧？”

　　陆越明颔首。

　　“不等她醒来见一面吗？”

　　“不了。”他说，“没结果的，没必要。”

　　俞阳嘴唇掀动了下，没说什么，送他下楼。

　　俞悦的身体在一天天康复，不过她和俞阳的关系在逐渐降温，俞阳将原因归结在妹妹梦想中断心情不好，他们那会儿刚被分到部队，忙着适应新环境，其实不太有时间关注外界。

　　过年休假回来，俞阳告诉他：“小悦谈了个小男朋友，和她一个高中的同学。”

　　陆越明收拾行李的手顿了顿，笑道：“很好啊，有人陪着她能更快走出来。”

　　俞阳拍拍他的肩，很没有眼力见地接话：“你当初说得没错，你俩确实没结果，她那个男朋友我见过，和你完全两种类型的人，看来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陆越明懒得理他。

　　后来他和俞阳被挑进特别行动小组，经常外出执行任务，有时候三四个月处于失联状态，每天忙碌而紧张，其实没有多少时间给他分心去回忆一段没有开始就结束的初恋。

　　他偶尔会梦到她，她躺在ICU里，旁边的仪器和电视里演的那样滴一声拉成直线，非常富有戏剧性的一幕。梦中惊醒后他会感到庆幸，庆幸她还活着，庆幸她身边有喜欢的人陪着，他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一个没说过话的女孩牵肠挂肚到这种地步。

　　不过他刻意不去打听她的近况。

　　两年后的某一天，他们参加野外驻训，俞阳冷不丁和他说：“小悦那个男朋友，出车祸走了。”

　　陆越明一愣，最先想到的是俞悦以后怎么办？

　　俞阳和他想法如出一辙：“小悦车祸后一直闷闷不乐，谈了男朋友后脸上勉强能看到笑容，又是车祸，对她打击实在太大了。”

　　“她……还好吗？”他忍不住问。

　　俞阳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爸妈说她状态还行，消沉了几天就恢复如常，不知道是真的看开了还是把事藏在心里。”

　　“你怎么当人哥哥的？”

　　“我也想陪她安慰她。”俞阳扬了扬手里的枪，“这不是情况不允许吗？”

　　陆越明无言以对。

　　再后来，他自己也进了ICU，躺了四五天清醒过来，父母和医生站在床边，一脸肃容地告诉他以后不能继续留在部队，歇了心思准备回家继承家业吧。

　　俞阳，还有当时一起出任务的好几个弟兄都身负重伤，不得不抱憾退役。另外几个家境一般，出院后一边疗养一边找工作，他和俞阳能提供不错的工作机会和薪资待遇，索性把人带在身边。

　　有空了还会聚在一起吃顿饭，俞悦这个名字在某次战友聚会上被俞阳重新提起：“小悦二十岁了，我爷爷在给她安排相亲的人选。”

　　俞阳直接看着他说的。

　　陆越明摩挲着酒杯，若有所思。

　　俞阳又说：“你要还有那意思，我可以帮你们撮合，到时候看小悦的意思。”

　　“合适吗？”他有点犹豫。

　　卓逸笑了：“有什么合适不合适？这都什么年代了？别说差五岁，差五十岁都有，再说你各方面条件那么优越，有几个女孩子能拒绝得了？”

　　赵昉抿一口酒：“试试呗，反正她都要相亲。”

　　俞阳考虑得比较多：“相亲不是小悦的本意，但她一向听家里的话，老赵说得没错，反正都是相亲，和谁不都一样？是你的话，我爷爷肯定高兴，小悦自己对人选很无所谓，去呗，说不定看对眼了呢？”

　　陆越明稍加思考，点头应下：“那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