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星星》落杳

4、第四章

　　虽然气氛古怪，虽然俞悦不怎么乐意，但最后几个人还是凑了一桌，一起解决今天的晚饭。

　　不知道这些人是故意还是无意，她一左一右坐着陆越明和王珊珊。

　　陆越明神色如常，他混迹商场，遇见过太多尴尬的人，参加过太多尴尬的饭局，而且他似乎不觉得和前妻一起吃饭有什么值得不自在的，甚至能一派自然的用热水帮她把碗筷烫一遍。

　　俞悦如坐针毡，在王珊珊鬼鬼祟祟的目光里硬着头皮和前夫道谢：“谢谢。”

　　陆越明只是笑了下，周游和黎琛面面相觑，搭腔：“小嫂子生分了啊，怎么也是曾经叫过一声老公的人。”

　　你也说了是曾经了。

　　俞悦腹诽，干笑着没和他争辩。

　　陆家两兄弟好像都这德性，俞悦余光瞄到陆越泽一心一意闷头给杜岸芷剥虾壳，低头一看自己碗里也多了一条肥美的虾尾。

　　她面上不显，手在桌面下掐了陆越明的腰一下。这男人每天雷打不动健身一小时以上，身上肌肉紧实，她揪了两下居然没能揪起来。

　　陆越明眼神疑问，低声问：“怎么了？”

　　俞悦摇摇头，说今天不想吃虾。

　　陆越明眉梢微挑，拿起筷子把虾尾夹回自己碗里。

　　俞悦：“……”

　　他到底知不知道离婚意味着什么？

　　好在他那几个朋友好像和他一样的脑回路，没对他不合时宜的动作表现出诧异，仍自顾自聊一些工作上的安排。

　　饭局接近尾声，服务员进来撤了碗筷盘子，桌子被重新擦拭干净，不一会儿有人送了茶水和饭后甜点进来，俞悦食量小，已经吃不下了，捧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抿着。

　　陆越明不爱吃甜食，也坐在旁边喝茶。

　　周游突然说：“对了，明天小令成年礼，我们家那个度假村正在试运营，听我堂哥说可以体验的项目挺多，大家有空都去放松放松，顺便给臭小子说声生日快乐。”

　　接下来两天剧组不开工，陆越明和陆越泽似乎也在休假当中，去玩玩放松身心是不错的选择，于是都答应下来。

　　俞悦大闲人一个，家里的三只猫可以请保姆帮忙看管，她出去个一两天完全没问题，犹豫一阵，还是被周游和王珊珊说服了。

　　邀请函在当天晚上送到她居住的公寓，浅金色封皮，居然还是张贵宾邀请函。

　　周家的度假村在海边，附近海域有两个面积挺大的海岛，被国家开发成海上种植基地，最近也在开放游客观光，借着这阵东风，度假村趁势投入试运营。

　　俞悦住的高档小区离度假村两小时车程，当天往返完全没有问题，王珊珊说难得出去玩一趟干脆在外面过夜，时间都浪费在赶路上有什么意思。俞悦想想也是，大早上起来收拾了一个十八寸小箱子，带上几套衣服和常用的生活用品，APP上叫一辆快车连人带包送到度假村门口。

　　工作人员服务到位，远远有人迎上来帮忙拎行李。

　　瘦高的青年走在右前方，微微侧首给她介绍度假村的大致情况，俞悦方向感比较差，人家说了大半天其实没记住几个地点，只记得东边有个海底玻璃隧道。

　　一路把客人送到房间门口，刷卡开门插卡取电，询问客人没有别的需求后，青年恭敬地退了出去。

　　度假村都是低层建筑，沿海一圈彩色小楼，推开小阳台的玻璃门就是碧海蓝天，耳边全是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

　　俞悦的房间在一楼，阳台边搭了台阶，往下走三四阶就是海水。

　　她在内陆城市长大，来A市以前很少有机会去海边，兴许是从小练跳水的缘故，她对大片大片碧蓝水域情有独钟。

　　偶尔出来玩一下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周家人似乎天性喜欢热闹，每个月必有邀请函派送出去，举办派对的目的也千奇百怪，有时是周游接到满意的剧本，有时是小少爷周令期末考挤进前一百。

　　年轻人的派对氛围轻松，少不了音乐酒精和牌桌，男色女色是不可或缺的调味品，俞悦一路走进来看到好几张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熟脸。

　　正当红的花旦小生更愿意和长一辈的大佬打交道，年轻一代也能提供一些助力，毕竟还在上升期，手里掌握的资本和家里长辈没法比，到了她们这个咖位，已经不太看得上这些资源。

　　周游不一样，一面顶着影帝的头衔，一面是盛世娱乐的少东家，他弟弟办成年礼，圈里甭管名气大小，腕大腕小都乐意来露个脸，周游的人脉和资源可比那些只懂用钱砸的中年土豪多多了。

　　陆越明在这种场合也是极受欢迎的，A市影视城是陆家旗下的产业，剧组过去拍戏免不了打声招呼，他妈妈和弟弟都是娱乐圈红人，认识的圈内大佬数不胜数，而且陆家什么体量？想捞几个优质资源还不是几句话的事。

　　当然不在这种场合他也受欢迎，他这个年纪能走到现在的位置已经是这一代的佼佼者，又是陆家长孙，陆老爷子和他爸爸对他寄予厚望，偌大一个陆氏以后很大概率是他接手。

　　陆越明本身外形条件相当优越，不然当年不会因为一面之缘让当红男演员牵肠挂肚，纵然他给人压迫感很强，仍有不少俊男美女削尖脑袋想爬上他的床。

　　俞悦进屋前就看到好几个小明星在隔壁门口徘徊，过会儿在旁边阳台上看到陆越明的身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是来给陆大少自荐枕席来了。

　　她一边觉得和前夫隔墙而居有点奇怪，一边又觉得外面那些人忍着恐惧来勾引他十分有趣，因此她表情几经变换，最后对他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陆越明挑眉：“你好像很高兴？”

　　俞悦忍不住笑出了声：“没有。”她在干燥的台阶上坐下，脚泡进冰凉的海水里，“你还是那么受欢迎哦。”

　　两个房间的阳台中间只隔了一米来高的围栏，陆越明闲适地插兜站在另一侧，左手夹着一支香烟，烟味裹挟在海风里，吹到俞悦那边，她下意识皱了下眉毛，还没说什么，余光看见陆越明把香烟碾灭在烟灰缸里。

　　他倒是一如既往的细心。

　　“都是些无聊的人。”他在第一阶台阶坐下，脚上穿着休闲的鞋子，没像她那样伸入水中，“你怎么样？这段时间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他知道是没有的。

　　俞悦对感情看得很淡，当初如果不是俞老爷子自作主张，她根本不会早早结婚了事。

　　她的性格，说实在的确更适合单身，看上去什么都能配合，其实是因为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嘴上喊着老公喊着亲爱的，眼睛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活人终究是争不过死人的。

　　陆越明凡事讲究你情我愿，强求不是他的性格，既然她不愿意，那就到此为止。

　　俞悦的回答如他所料：“没有啊，我现在一个人也挺好的。”她还说，“这种事急不来的，我还年轻，也不用着急。”

　　那倒是，她嫁给他的时候才二十岁，现在也才二十三，如今年轻人普遍晚婚，三十岁未婚的一抓一大把。

　　“是，你还年轻。”他轻声说，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俞悦把手也伸进水里，无聊地搅水玩：“你倒是上点年纪了，你们家差不多也该培养下一代了，你作为长孙应该压力蛮大。”

　　陆越明不由失笑：“这都什么年代了……”

　　“可是我们刚结婚你爸妈就催得挺紧的，爷爷——”她想了想，改口，“你爷爷好像也挺想抱重孙的。”

　　“可能我是我们家第一个结婚的吧，他们喜欢小孩。”倒不是急着培养下一代继承人，他爸爸和两个叔叔还在当打之年，爷爷虽然年逾七十依然健步如飞。

　　俞悦了然点头，贴心地建议：“你们男的倒是什么时候都能生，女孩子还是早点生比较好，年轻身体恢复快，上三十岁要吃苦头的，不过喜欢你的小姑娘应该蛮多，到时候找个年轻漂亮的，你长得也好，肯定能生个漂亮宝宝。”

　　陆越明不是很想和她谈论这些：“到时候再说吧。”

　　俞悦也觉得和前夫说这些不太对劲，认真说的话，离婚那事儿是她办的不厚道，当初要么不结，要么结了就安安心心过日子，在丈夫没有犯原则性错误而且两个人相处还算和谐的情况突然提离婚，的确是她欠考虑了。现在来说陆越明年纪大，可不是她白白耽误了别人两三年吗？

　　她不由心虚，有些话一直憋在心里没说，现在或许是不错的时机。

　　一阵海风迎面吹来，她长出一口气，轻声开口：“对不起啊陆越明，有些事是我做得不对。”

　　陆越明微怔，随即无所谓地勾起嘴角：“都过去了。”

　　“其实你真的挺好的，以我的条件能找到你这样是烧高香了，我家里人都特别满意你，我也想好好和你过日子……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你不用道歉。”陆越明看着她的侧脸，沉声说，“我没有怪你。”

　　俞悦忽地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两滴，混入海水不见踪影。

　　陆越明从身后的矮桌上抽了一张纸巾，从栏杆的空隙中递过来，俞悦抬头红着眼睛看看他，接过纸巾说了谢谢。擦着擦着眼泪，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真奇怪。”

　　“什么？”他问。

　　俞悦说：“你好像不会生气，当初我突然提离婚，最该生气的人是你，可是你还挺淡定的，很自然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反而我爷爷和大伯快气炸了，大家都在反对我们离婚，只有你支持我。”

　　陆越明沉吟片刻，问她：“所以你现在开心吗？”

　　俞悦想说自己开心，看着陆越明那双幽深而认真的眼睛，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她又想哭了。

　　陆越明重新递给她一张纸巾，这次俞悦没接，她用力眨眨眼把眼泪憋了回去，坦白说：“我现在的生活，说不开心是无痛□□，要说开心其实也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开心过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在我想结婚的时候娶了我，在我想离婚的时候放我走，你好像真的知道我需要什么，真好。”

　　他知道吗？

　　他其实不知道。

　　陆越明觉得或许连俞悦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跟着心里的情绪在走，想摆脱俞家就冲动结婚，想摆脱婚姻又冲动离婚，她好像得偿所愿，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