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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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八岁那年，她的命运再次被划上残酷的痕迹。顾修贤被正式诊断出心脏病，小小的男孩，背上了大大的疾病。小小的女孩，也被命运压上了重担。运气更差的是上不起学，幸好外婆瞒着所有人偷偷给她塞了一个存钱罐，供她上学，再加上学校看中她，她才得以继续学业。
叶玲玲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好几天会不着家。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会托人带回一小笔钱。敏仪一得到钱，除了买最便宜的打折菜就是去给弟弟买最便宜的药品。
生活唯一让人期待的是，她能快快长大逃离这个家或者是去那个陌生人身上体会到微弱的光。
印象最深的一天是秋末，院里的青年自发组织起来在院坝打篮球，敏仪出发去买药的时候只看见一群无业青年在讨论球什么时候变得破破烂烂。她淡淡瞥了一眼，便加快脚程去诊所。
等到她赶回来的时候，院坝已经围了不少的人，院内女子大半都出来了，组成了一面墙。叶玲玲也在，人群中只有叶玲玲显得格外扎眼。叶玲玲穿着比自己身材略小半码的柔蓝色旗袍，棉麻衣料紧巴巴地贴在她还算曼妙的身上，可惜小腹已经微隆起来，加上开到大腿根的叉，一身媚家子气。敏仪觉得糟心，正准备穿过人群逃离。便听见刺耳的尖叫声，随即就都在欢呼着“陈念琛！！！”
敏仪霎时反应了过来，转身就往人群里钻。敏仪这时个子瘦小，一下子就钻到了人群中央，她挑了个视角绝佳的位置，不用等她辨认，场上最耀眼的就是陈念琛了。
陈念琛正投了个不错的三分球，就随意着了一个黑色马甲背心，搭了个灰蒙蒙的短裤衩，露出精壮的胳膊肌肉线条。一轮结束，汗水已经悄无声息浸湿了他的衣衫，衣衫贴近拥抱着他的那一块块腹肌。盈盈的汗水珠，在黄澄澄的秋光下发出隐隐的烁光。他伸出手臂，用手臂肘给自己搽汗的时候，瞥见了最前面的那个小小人。
顾敏仪长时间营养不良，已是面黄肌瘦，瘦得格外令人心疼。两只小辫子耷拉在她的小脸旁，整张脸就眼睛还炯炯有神。他看着她，仿佛就是见到记忆深处的那个小女孩。
没来得及失神多久，又迎来了新的一轮。刚开场篮球就被他拿到，肚子气不足又微微瘪的篮球却像在他的手里生根发芽。他弯下腰，将篮球在手下左右不停拍着，双眼溜溜地盯着面前的对手，仅是对方的一个小小失神，他便蝴蝶穿花般地闪过了几层防线，来到篮筐下。只见陈念琛双手捧着球，他看着不远处的篮筐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蹭”地虎跳，手一振，篮球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无比的抛弧线。“砰”的一声，球不偏不倚地正跳入篮筐怀抱。篮球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弱弱弹起来后挣扎几下便不甘地落下。篮球此时仿佛是她心中未成熟的小鹿，小小撞了几下心门就不得不冷静下来。
顾敏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合时宜的衣服和干巴巴的手，她仿佛真正意义上懂得了语文课上老师讲的“云泥之别”。她却忍不住地抬头在人群中再寻他，却又生怕撞上他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目光只看在他身上停留一秒钟就速即低头，握紧手中的药盒子，大步向前，往家中赶去。
家中，小她仅仅三岁的弟弟修贤还赖在床上睡觉。准确来说，是痛苦让这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只能窝在床上。床上已然被压出一个人形，淡黄色的旧床单上各色污渍沁成不规则的大花纹。一身女式宽松睡衣的修贤听到了进人的声响，从长了好大一截的袖子中缓慢地伸出那只白皙瘦弱的手，在空中划着微弱的幅度，像是要抓紧生命的光，也像是要抓住进来的人。
顾敏仪急忙放下手中被捏得瘪瘪的药盒，上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得可怕。
“修贤，我回来晚了。你饿了吗？吃完饭我们吃药吧。”顾敏仪给自己勉强挂上微笑，再心疼也只能装笑得问道。
顾修贤吃力地抓紧了她的手，随即松开了手，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小声回她：“姐，我吃面就行。”
顾敏仪转身习惯性地打开家中唯一值钱的破收音机，传来了邓丽君温婉动人、甜美的歌声。她伴着那首《千言万语》熟练地切菜下挂面。
正听着“忧愁它围绕着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姐，我还能看到你嫁人吗？”
顾敏仪害怕他会伤心受挫，没接他的话，却故意放慢手中的速度，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呢喃：“等我弟娶亲，等他娶了个比邓丽君还漂亮的女孩子的时候，我已经实现了我周游世界的梦想，刚好替他带孩子。”
她知道他能听得见，捞面的时候偷偷用余光瞟了下顾修贤，他没有什么动静。就是这一刹那，她突然脑海里想到：有一天，那位哥哥也会娶一位美娇娘。他会不会已经像房东大叔般大腹便便？那个时候自己又在哪里呢？会不会已经和他分隔数年？
她赶紧止住这可怕的想法，赶快端着一碗面走到床边。吃力地扶他起来喂他吃完最后一根面、喝完最后一口汤后，她才敢去吃自己那一碗。狼吞虎咽地扒拉完，她就想逃离这个家片刻。她害怕跟弟弟待在一起，因为害怕会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害怕看着他痛苦，恐惧失去一个亲人。
那个时候，她正蹲在顶楼的角落，看着蚂蚁慢慢钳住一小块饼干碎屑，人如蝼蚁。
陈念琛迈出楼道时，抬头便看见一团小小的身影堆在那儿。还是编得松散的双马尾辫和不合身的旧衣服。不用猜，就很明显是那个小女孩子。
“小姑娘，又见面了啊。”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带着戏谑的意味从身后传来。
顾敏仪被吓得连忙站起身来，一个踉跄，背就抵住了天台破旧的栏杆。她装作看不见他惊讶担心的眼神，迅速调整身姿，笑道：“我没事哦，我只是上来看看蚂蚁。”
“你觉得你像蚂蚁吗？”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收起那根还没有点燃的香烟，他轻轻挑眉，提问后便紧紧盯着她看。
顾敏仪没有回答他，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夸奖道：“今天你球打得不错。”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直到太阳下班隐藏在山峦身后时候，顾敏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匆道别就跑下了楼。
等到了自己家门口，她猛地懊悔，忘了监督弟弟吃药就算了，自己还没有跟陈念琛正式介绍自己呢，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啊。
人的记忆，跟人一样奇怪，想记的记不住，想忘的忘不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3章 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