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78、第十九节 掉眼泪

　　天上阴晴不定，地上忽冷忽热，孩子感冒了，鼻子不通气，抱着还好，一放下就哭闹。量量体温也不烧。她记得姐姐的孩子生病的时候母亲说过，只要不起烧问题就不大，于是就抱着孩子坐了一夜，等天亮了公公婆婆过来再做打算。
　　早上婆婆过来，得知孩子的事，脸上立马现出关切的表情，问烧不烧，严不严重，听说不烧不咳，嘘了一口气说：“不打紧，放暖和点，焐焐就好了。”
　　小院说：“就是要抱着睡，放下不大会儿鼻子一堵就醒了。”
　　婆婆说：“你把他头底下垫高点。”
　　小院说：“拭了，不管用。”
　　婆婆说：“想要它通气也容易，用手捏捏就通了。”
　　小院看看自己的手，很是怀疑，她从来没有听说过鼻子不通气用手就能捏好。她问婆婆怎么个捏法。
　　婆婆说：“光用手哪能捏得好？还得用香油。”
　　婆婆拿来一只酒盅，倒了半盅香油在里面，又用棉线捻了一根灯芯浸在油里点燃。她婆婆先给她演示了一遍，她看明白了，也听明白了，可就是不敢动手。她婆婆想自己动手，可是看看自己的手，又黑（拔草时染的草汁）又糙，担心划伤孩子姣嫩的皮肤，她又让小院来。小院把手在灯火上烤热了，在孩子的鼻子两边小心翼翼地捏了几把。果然奏效，孩子的呼吸顺畅了。
　　因为雨天，公公和倩武没有过来，婆婆给小院做好饭又要回去做自己的，走时她说等吃好饭叫公公过来升炉子，再看看孩子的情况，不好就去请医生。
　　孩子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小院的心稍安了一些。可是对她本人来说，熬了一夜，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吃饭也没味口，此时此刻她多想有个人能帮她照看一下孩子，让她好好地睡上一觉！在婆婆面前她没敢提，她知道大家都很忙，很累，她不能有过多的奢求。

　　满月酒一般都是提前办。办酒这天人蛮多，婆婆那边一拨，娘家那边一拨。娘家那拨中独不见小扉，听小扉婆婆讲，小扉的脚被钉子扎到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没让来。
　　小院知道娘走不开，原指望小扉过来帮一把，没想到情况有变，满心的希望落了个空。
　　开饭的时候趁人不备小院娘端着碗来到房中看看女儿还要点什么。因为端上桌的饭菜里大都放了葱、姜、辣椒、茴香等佐料，不适合坐月子的人吃，就专门做了鸡汤面，刚刚吃下，小院说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听着院子里碗筷的碰撞声、咀嚼的窸窣声、婆婆的热情招呼声，小院娘从窗子里向外看了看说：“自己揽的活往别人身上推，你忙别人就不忙？闺女是我的不假，我天天侍候都没意见，要看在哪儿！你舌头打个滚，我屁巅屁巅的，把我当成什么了？”说完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
　　小院知道她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就笑着说：“她也不过嘴上说说，你真要做了她也不一定让。”
　　口中的饭咽下去说：“我管你让不让，你能说得出来我就能做得出来！”然后转身出去了，娘家这边的亲戚她得帮忙照应着。说归说，女婿不在家，该做的还是要做，不能给人家落下话柄。

　　满月酒之后没几天就开始下雨。晴天没问题，一到落雨天，尿布晾不干，换不过来就得升炉子烤。不想这天夜里炉火灭了，搭在上面的尿布仍湿哒哒的。吃过早饭，小院洗完衣服和孩子夜里换下的尿布，眼看到中午了，婆婆那边还没过来人。她知道这个时节又收又种一连忙了这么多天，大家都累了，趁这个雨天正好休息休息。可是干尿布马上要用完了，用完就没的换了。望着死气沉沉的炉子，叹了口气，老天下雨炉子也跟着做对！
　　炉子的问题是炉门合紧了火会灭，合松了火很快就会蹿上来，上面放着那些东西很容易出危险，公公一再提醒她夜里要看着点。夜里她也起来看过一回，当时觉得火有点儿大，就将炉门稍稍压压紧，谁知道就灭了，虽说不能全怪自己，可毕竟是自己没看好。
　　怎么办？是等还是不等？等的话，感觉事事都攀着他们，倒显得自己矫情，肯定心里不受用。心里一旦有了芥蒂，再想找补回来就难了。与其那样，光棍不如早打，还是自己把火升起来算了。
　　她记得公公从嫂子那边拿过来一些木头块，装在一个小蛇皮袋里，蛇皮袋还在锅门前，可是里面空的。她想跟嫂子再讨点，想起昨天的事又犹豫了。昨天公公过来，倩文听到了，隔着院子叫爷爷，要爷爷带她去里宅。开始公公答应好，后来走的时候站在院门口叫倩文不要去了，说她和倩武两个人在一起太吵了；屋里又呆不住，老爱往外跑，外面有水坑，摔倒就是一身水。说完，丢下哭叫的倩文，打着伞走了。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吃过多少次自做主张的亏，现在又是非常时刻，大家都累得一头火，一个小孩在跟前都烦，更不要说两个了，恐怕更得不到好脸子。
　　做为一个男人，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怕就怕在短处给人家拿着。
　　同单位的两人，一个领导，一个会计，因为工作需要切磋，利益需要联手，一来二去就绞到了一块。一般情况下，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与人共享一夫，除非不得已：把男人拉下马容易，养活几个孩子不容易；搞臭对方容易，收手不容易，后台就是后抬，你闹完了人家后面等着抬起来打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气都在心里，高兴时一切风轻云淡，不高兴便是乌云遮天，这个时候做丈夫的就要陪着小心了。
　　公公走后，嫂子先是吼，后来骂：“再哭，再哭就把你丢大门外去！也不尿泡尿照照，你算老几？数天数地数得到你？谁让你跑那么快啦？谁让你不睁眼投个好胎？——
　　以后哪儿都不许去，就在家里老老实实给我呆着，我看憋死你憋不死你！”
　　在小院的印象里，打她生下孩子嫂子就来过三次，一次是她生产的当晚，一次是婆婆抱鸡来的那天，还有就是这次办酒。起初并没在意，因为这个时节人人都忙，忙得不可开交，就连自己的婆婆一天也难得来一趟，更不要说别人了，是嫂子的这一嗓子提醒了她：依嫂子的性格，不要说门挨门，隔个三五几家端碗吃饭的工夫迈腿就来了——当然，是在高兴的情况下，她不来说明她不高兴。那么是谁让她不高兴呢？她可没有惹过她。
　　她知道，问题不在她，她完全可以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就是这么个人，人家不高兴她，她就尽量不去招惹人家，尽量不去人家眼前晃悠让人家不舒服。
　　东拼西凑凑了一把又湿又潮的木棒塞到炉子里，为了省力，她只把炉子一点一点移到厨房门口。院门口有风，但她不敢过多地用力。
　　浓浓的烟雾从炉子里冒出来，渐渐充满了整个院子。火苗蹿不出来，她使劲用扇子扇，烟雾回过来冲到眼睛里，熏得眼泪直流。想想人家坐月子，一家人围在床前端茶送水，嘘寒问暖，何等福气！而她，第一天生孩子，第二天起来洗尿布，第三天洗自己的衣服，第五天开始给自己做饭，然后连带着家人一起做，不要说一个月不下床，就是十天八天都没有……自己虽然不是金枝玉叶，可也是父母手心里长大，娘知道了一定会责备她心疼她……想到娘禁不住眼泪“啪哒”、“啪哒”往下掉。
　　柴火引燃后，她搬了把椅子坐在廊檐下，远远地看着，看着黑烟变成白烟，白烟变成青烟，最后从青烟里突突地蹿出火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