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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段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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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边转笔还能边写题?”
林观南脑子里正天人交战的几个思路被后背突然冒出的声音打断。他一回头就看见数学老杨和蔼可亲地盯着自己花里胡哨转出的几根辅助线咂嘴。
“还成。”
老杨呵了一声,他平时上课严肃,私下却喜欢跟学生们闲聊。颇有几分欣赏地瞅了两眼林观南那转笔的杂耍功夫才走上讲台。
思路被打断,林观南没准备继续,本来就是课间,侧身从马文远桌上顺了张抽纸,擦擦手上的汗。碰巧看见从后门接水回来的谢延青。
林观南主动起身,让出过路的位置。以前懒得动,都是挨着后背挤进去,现在两个人恨不得衣角都不碰着对方。
谢延青漠然走回座位。
“昨晚的卷子拿出来。”老杨扫视一圈,嗡嗡响的那几位立马噤声。
永远不按打铃上课的老杨,随手一指,“这排开始,依次报答案。”
林观南悄悄松了口气。“幸运儿”不是自己。
早上两节课完了跑操,积极的已经拿着便携背诵版古诗词往楼下冲了,不积极的跟在后面压蚂蚁慢慢往操场磨。
林观南绝对属于后者,出了后门就一脚拐进厕所。
他站在洗手池边快速地洗了把脸,清水的凉爽触感在烦热的初夏能迅速让人清醒。水珠顺着他透白的脖颈滑进衣领,那股凉意也顺势淌进他心里,驱赶走燥闷的情绪,多了份释然。
林观南不是神仙,捅破了窗户纸并不意味着马上就能一刀两断。他还是会在意谢延青的冷处理,只有不断地提醒自己上辈子有多么的惨痛才能渐渐平复酸胀的心情。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把那些干扰心绪的念头按压下去。
厕所门口的位置挤,这会儿本应该走得没几个人了。林观南出去的时候脑袋发空,没怎么注意,撞上了位戴眼镜的同学。
“抱歉。”
那人扶正眼镜,摆摆手不怎么在意。“没事。”说完就跑急着进坑位。
林观南站在原地,莫名觉得刚刚的人有些熟悉,但又叫不上名字。
等磨蹭到了操场的时候,音乐正好响起。他迎着老刘质问的目光,连忙接上班级的队尾。脑子里却还继续想着刚才的问题,那戴眼镜的同学是谁。
心里想着事,步子总是摇摇晃晃,最终招来了老刘的特别关注。老刘特意从教师道落到队尾,一言不发地和林观南并排。他那点神游的状态立马脉动回来。
好不容易一首《春江花月夜》翻来覆去滚了三遍,终于结束。跑操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老刘今天气压极低,喊了两三遍班长。
“谢延青!班头喊你!”
队伍领头的谢延青被突然点名,不明所以地看向队尾。
老刘中气十足地喊了几嗓子,“查人数!我看哪几个兔崽子没来,今天的队伍空了一大排!”
“好的。”谢延青按着要求一排排清点人数,走到最后,看林观南站在队尾也没意外,自然地扫了一眼便看向刘乘武,“一共56人,少了6人。”
“哪几个没来?”
谢延青再次排了遍位置,他记得每组的固定人员,来回核对后报出了几个名字。其中包括了他们本组的李明月。
还有一个让林观南留意的名字,赵宾棋。他终于记起来了,是刚刚厕所遇见的匆忙抢坑的小眼镜。
老刘:“行,都给我记下,叫他们中午来我办公室。散了吧。”他背着手,一脸严肃地望着散开的人群,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
谢延青以为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停下了慢慢晃悠的脚步回头。却发现老刘并不是在喊自己,而是叫住了林观南。
“你过来。”
周围几个关系好的哥们都露出了“同情”的窃笑。
谢延青的视线一同挪到了那颗银杏树下。林观南身高优越骨架子却小,日头晒得他肤色白的病态,离这么远的距离都能隐约探见他脖颈间戴青色血管的纹路走向。走起路来却脚下生风,挺拔稳健。
林观南清瘦的样貌吸引着不少倾慕者,但不会是身为同性的谢延青。
他收回目光,往逸夫楼走,还是那副懒骨头模样。
脑袋里却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走路风格迥异的两个人以前并肩而行的时候却从来没觉得别扭。
“你最近怎么了?跑操跑操迟到,周考周考下降,你给我分析分析原因。”
老刘一动气,叠词质问就像炮轰一样地直往外冒。
林观南总不能说自己起死回生这会儿村里刚通网,知识点忘得差不多了。他瞥了一眼教学楼的方向,答道:“最近是有些不在状态。”
“什么原因?”
林观南:“不知道。”
老刘瞪大眼,以前还没觉得这小子这么劲儿。好好一个乖乖娃儿叛逆了?“行,不愿意说是吧。”
他吸了一口气。“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赶紧给我找回状态。下个月月考我要在班级记分册前十看到你的名字。”
林观南:“知道了。”
老刘看他还算积极回应的模样没再多说什么,摆摆手捻人走,“赶紧回去上课。”
走到后门口的时候,大课间还没结束,正巧遇上李明月,脸色不太好,估计是被找去谈话。
匆匆忙忙地路过,也没有打招呼。
林观南没多想往座位走。谁知刚一走近,就听见一声,“卧槽!”
马文远和李明月都不在,只有谢延青撑着本小说明目张胆地“品读”。王浩站在他们座位附近发出杀鸡一般的叫声。
几嗓门卧槽之后,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王浩没再说话,骚里骚气地盯着地上的一包粉色卫生巾。
周围女生不少,有人暗骂“猥琐”。
和李明月关系不错的短发女孩连忙捡起卫生巾收回书包,白了眼王浩。“叫什么叫。”
“哎,这不是没见过稀奇嘛,”这人脸皮厚,被吼几句还想着嬉皮笑脸地找回面子,一扫便望见了平时好说话的林观南,“你说是不是啊,林哥?”
周围人的目光一下聚在了林观南身上。
谁想林观南居然平静地回他一字真言:“滚。”
草,没想到脾性温和的林观南骂起人来一点不违和还叫人浑身爽利。
王浩吃瘪,重脸面得很,“你他妈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是。”
“?”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
“还有事?”林观南抽出本练习册,活脱脱一副看憨憨的模样。
这时候马文远也回来了,“怎么了这是?”
王浩这类人欺软怕硬就会嘴上逞能,自觉待下去纯属自找没趣,象征性地嘟囔几句就回了前排。
“没什么。”林观南不觉得生理期用品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传出去难免让当事人心里不舒服。
“啥秘密啊,林哥还拿我当外人。”
林观南笑着抽他一张纸擦汗,“咱俩不熟。”
马文远当即幼稚道,“哎哎哎,不熟还我纸钱。”
林观南熟练地一手勾走后排两人的保温杯,“劳务抵债。”
“等等。”马文远叫住了刚要起身的林观南,“忘了谢哥了!”
林观南怀里抱着三个杯子,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瞧我这眼力劲儿,谢哥估计看迷了。”马文远打圆场的功夫还是那么炉火纯青。
林观南暗自叹口气,准备问谢延青的时候,里座那位沉浸小说的人却先一步回绝,“不用。”
他面上不显,“那我走了。”出声喉咙有些发紧。
“慢走啊!林哥。”
等林观南的身影消失在后门,谢延青手中的《三体》才默默地翻入下一页。
林观南最近几天晚上都没有去食堂,一是避嫌,二是利用这大段的时间紧追猛赶,多刷几套题,练回手感。
连啃了一段时间的面包,他偶尔也会让马文远帮着带饭,改善改善伙食。
天气越来越闷,快到雨季了。
林观南埋头刷卷子,窗外的微风顺着他额角的轮廓轻轻拂过,校园广播里不知道是谁点了首几年前的流行曲。
情啊爱的,什么伤痛文学,他刚好算完一道大题,颇有些自嘲地牵了牵嘴角。
天色渐渐暗下来,云层厚重,是雨前的征兆。
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突然联想到早上遇见的赵宾棋,那个眼镜小子。一段记忆也终于冲出雨幕,在脑中浮现。
前世赵宾棋存在感一直不高,高三就转学了,他来参加毕业聚餐让许多人感到意外,更让不少人惊讶的是他小富小贵的家庭背景。没人会把班里默默无闻的四眼胖子和富二代挂上钩。
当时的林观南无心关注这些,他正忙着不停地刷新手机微信界面。
那是他们毕业半年后的第一次新年聚餐。自从高考失利之后他一度陷入沉郁的情绪中,隔绝了一切亲戚朋友,包括谢延青。
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却连与谢延青并肩前行都做不到,让人感到无尽的乏力。他唯一的慰藉就是以朋友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不再主动联系,没有了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环境与朋友,关系就慢慢淡了。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抱着手机默默发呆,无数次地点开聊天界面却连开场白都要斟酌半天,只有心脏细微的抽痛感提醒着自己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终于有了新年聚会的借口能见上一面,林观南又兴奋又忐忑。结果到了包厢却四处找不到他期待的身影。
“谢延青没来吗?”几个女同学互相推搡着询问。
林观南被问住了。
“你不知道?你们不是关系最铁?”
他勉强地扯起嘴角挂着笑,“应该在路上吧。”
问话的人不疑有他,连连点头脸色透着些激动。
可就在这时,包厢内却传来了反驳声。
“谁说的!谢狗约会去了!”最里面聊得正欢的几个人里突然传出一道声音,“刚发群里的,他说有事不来了。”
“约会?”顿时包厢里炸开了锅,多少人拔高了嗓门确认。
马文远从里面挤了出来,“张宇说的千真万确啊,我上个月可看见他和个妹子一起逛街呢!”马文远考进了C大和谢延青的A大同城。
林观南觉得脑袋猛得一空,心跳加速到难以控制。
约会?谢延青?
“那是要恭喜啊!是吧林哥!”马文远眼尖得瞅见好久不露面的林观南,立马凑了过来。揽上他的肩膀。
林观南心里难受得发酸,眼眶红了边。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要假装高兴得咬出两个字。“恭喜。”
马文远看他唇色都发白,“怎么了林哥,笑比哭还难看呢。”
他那脑瓜子飞快地琢磨出味儿来,“谢哥这不厚道啊,怎么说脱离组织就脱离组织,也不想想我们还单着的呢。赶明儿就喊他请客!”
“对!请客!”起哄的还是那几位老氛围组了。
哄哄闹闹中话题换了又换,天南海北的聊。谢延青的缺席逐渐成为这次聚会的一个小插曲。
但在林观南这里,关于谢延青的一切永远都不会沦为插曲。
他浑浑噩噩地灌着酒,发泄着自己难熬且难言的情绪。恍惚之中还借着酒劲儿给置顶的那个人发了一条时隔数月的消息。
「你在哪?」
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林哥这是怎么了?喝懵了?怎么抱着手机哭起来了都。”半年不见,桌上喝得没几个清醒人。
“谁哭了?你说谁?谁?”马文远抓着酒瓶子乱甩。“我没哭!我能喝!”
“林哥!”
“谁?我还能喝!”
“喝!喝!喝!继续走!”
窗外飘着雨,屋内一番热闹,劝酒声中没人再去关注林观南的失态。
聚会的最后,林观南趴在桌子上像一条脱水的死鱼,没人在意,也不在意在场的任何人。
大多数人都喝断片了,只有当时没怎么接触过的赵宾棋把他拖到了酒店,安置一晚。
他依稀还记得自己抱着马桶边吐边不死心地刷着微信的模样。
属实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