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雷震子&雷阵雨

48、第四十六回 夕颜，夕颜

　　第四十六回夕颜，夕颜
　　B版
　　1
　　她的声音，飘渺，悠远，像是初春山谷里轻荡的回声。
　　就这么绵绵软软过来了，近了，在越三乘的心上缠绕起厚杂纷乱的红线。
　　他看见了她，幽冥的午夜，灿若明星的双眸，充溢着狡黠和魅惑。
　　他伸出手，想要揽过曼妙柳腰，可是近在眼前的她却如烟般消散。
　　夕颜，夕颜。
　　越三乘来回寻找，喊着她，如同一只失控的兽，疯狂，慌张。
　　那晚的月很圆。
　　流光再美，也照不进越三乘的屋子。
　　他坐在地上，坐在黑暗里，坐在死寂中，像一团熄灭的灰烬。
　　2
　　那夜，花浓，月满。
　　越三乘独坐花间，举杯独酌。冰凉的酒流过喉咙，短暂的辣，短暂的快乐。
　　微醺之时，他的心突然伤感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可悲可笑，居然不明白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只是一味相近相亲掏心掏肺，到头来终究没得到真正的朋友。
　　他愁云满面，叹道：“花有盛衰色，人心有转移。心移不外见，人意渺难知。”说完，他苦笑了两声。
　　“公子为何如此伤感？”一个美人从花间走出，“一个人喝酒不无聊吗？我来陪陪你。”
　　越三乘定睛一看，只见她身着月白色衫裙和杏子红绫披，妙目含笑，玉手攀花，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他见过许多漂亮的女孩，早已习惯她们自作聪明，用美丽的皮囊当诱饵。送上门的美味，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吧。只要浅尝辄止，一切皆好。
　　“一群人喝酒那才叫糟蹋酒呢，”越三乘目扫美人，笑意微微道，“一个人喝才好。”
　　“两个人才好，”美人纤手挽过酒壶，将酒杯斟满，缓声说道，“不仅可以细品佳酿，还可以谈心论道。若可以，最好登高临江，伴着清风明月，在茫茫浩淼天地之间，与知己同杯共饮，肆意抒怀。也只有将烂漫情怀赋予在这酒杯之中，才是不糟蹋了这好酒。”
　　越三乘听她这番话，不禁感叹她心气高远，自己万分不及其一，便道：“姑娘所说甚是，只是吾等无法远赴高山大江，只能在这花间庭内小酌了。”
　　美人嫣然巧笑道：“有心境就行，如果拘泥小节，又失了情趣。此生能醉卧花间不知愁，神仙也会羡慕的。”
　　两人言语投机，酒不醉人人自醉。
　　不知不觉，东方微露鱼白之色，晨鸟初啼。美人慌忙起身道：“我要先行一步，望公子恕罪。”既而离去。
　　越三乘赶紧追上前，拉住她飘飘若飞的衣袂，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她看着他焦急真挚的眼睛，浅浅一笑，无限春水溶于眉间，清音悦耳。
　　“夕颜。”
　　3
　　“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
　　越三乘在等她，倚亭栏，念着幽幽《蝶恋花》。
　　夜寒风细，皓月冷。她还没有来。
　　“或许她已经睡了吧。”越三乘遗憾地想，将手中的东西放回袖里。
　　清香飘过，梦幻般，一张楚楚动人的秀靥出现在面前。
　　越三乘激动地说：“夕颜，你终于来了！这个送给你，喜欢吗？”
　　他手中是一支翡翠蝴蝶簪，上面镶有颗颗名贵宝石，价值连城。
　　“不喜欢，”夕颜颦眉嗔道，“我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也是，你怎么会喜欢金玉这些俗器，”越三乘拍拍头道，“我真是笨。”
　　夕颜抿嘴笑道：“笨。那好吧，我收下了。”
　　“太好了！我帮你戴上！”越三乘将簪子轻轻插到夕颜流云乌发中，簪上的蝴蝶振翅欲飞。
　　“好看吗？”夕颜问。
　　越三乘看着她的眼睛，低头在她娇嫩如月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好看。”
　　4
　　承诺太美，脆若薄冰。她害怕他说出，仿佛押上一生作赌注，最终输得遍体鳞伤。
　　十指相扣，静默无言，却有千言万语潺潺流过心头。有一点心疼，有一点醉。
　　所有的深情化在眼底。她嘴角挂着笑，泪偏偏迷了眼。
　　竹影婆娑，在粉墙上被风弄乱。层层的竹影下，是相拥的璧人。
　　他，欢欣，愉悦，又心乱如麻。
　　为何明明在眼前，却坠入无休的想念。如果想念有颜色，一定是琉璃蓝，透明，哀伤。
　　他担心渐渐嚣张的夜风把她卷走，就像残忍无常的时间带走一切。
　　可她说，什么都带不走心上的痕迹。那是永恒，是不可毁灭。
　　5
　　“出了什么事？”越三乘披起衣服，奔出门。
　　远处是耀耀红光，浓烟四起。
　　一名宫婢道：“前些日子陈贵妃身体不适，太医无法诊断。有一个跛脚道士说是花妖作祟，皇上下令把御花园的花都烧光。”
　　“何必如此。”越三乘叹道，“哪里就有花妖了，可惜娇花成焦花。”
　　他转身回屋，在榻边拿起一本词集，随手一翻，便是《蝶恋花》。
　　“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他想起夕颜，月夜，花间，香气袭人，笑靥如花。
　　花，花……
　　他忽然脑中一片混乱，心扑通扑通乱跳。他将书扔到一旁，出门向火光处跑去。
　　“来不及了不是吗？”越三乘跑着想着，“夕颜，夕颜。”
　　他耳边响起她的话——如果有来生，你一定要找我，我还叫夕颜。
　　越三乘只想此刻握住她的手，不求来生。
　　泪，落在风中。
　　6
　　黑色废墟的一角，闪着光，一个宫婢惊奇地叫了起来。
　　之后她们说，有一丛花，早已烧焦了花和叶，可它的枝条紧紧地缠着一支翡翠簪。那簪上镶有一只蝴蝶，美丽如生。
　　越三乘没有听过这个传闻，他只知道，一个人喝酒，心真的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