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契》一兀语

1、第一章 探病

　　如是平日，晨曦早已沿着窗外的法国梧桐爬上了他的窗台。今天，太阳却一直藏在铅色云层后。那云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舟轶躺在单人床上，忽地翻了个身，睁开眼，猛地坐起来，嘴里还不断喘着粗气。约莫过了半分钟，气息才稍稍平稳。他转过头，伸手抓过床边桌子上的不锈钢水杯，顺便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六点半。他双手握着着水杯，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杯中水微微晃动，就这么沉默了半晌又将水杯放回桌子上。
　　那件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但留给他的噩梦似乎一直没有过去。舟轶的记忆里那些难以解释的画面模糊而又真实，久久挥之不去。万幸的是，据说这个事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而关于此事的消息目前也基本被封锁了。重要的亲历者和目击者，应该都和舟轶一样被相关部门约谈过，还签署了保密协议。
　　既然已经醒了，舟轶决定索性起来。因为父母还在休息，他在家里蹑手蹑脚的转悠了几圈，又草草吃点东西，就准备出去走走。他刚打开家门，舟妈妈忽然从卧室里探出头来，跟舟轶说：“今天不是要去看看慕一么，记得买点东西带过去，这么大人了空着手不好看。” 舟轶听到妈妈的嘱托，在门口愣了几秒，随后支支吾吾的应了两声，就出门了。
　　舟轶下了楼，沿着心悦路向东走了十五分种，便来到了襄阳路上的一个公园。这个公园虽然在附近小有名气而且又离家不远，但是直到出事之前，舟轶从来没来过。这几日，舟轶却喜欢来这逛逛，他最中意公园西北角的池塘和水磨石围廊。廊下的月季，廊上的紫藤。池塘南面，散植着青枫、罗汉松、铺地柏，另有几块太湖石屹立池中。舟轶有时候会在这里坐上两三个钟头，看看水，看看树。
　　“小伙咂，看你年纪轻轻怎么老在是一个人在这坐着啊？”一个胡子眉毛花白的老汉一边转动着掌心里的两颗核桃，一边徐徐走到了舟轶的身旁。
　　“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啦？”老人顿了顿又问。
　　“大爷，没事，就是喜欢这儿清净。”舟轶微笑着回答。咱中国永远不缺的就是古道热肠的大爷大妈。
　　舟轶又和大爷客套了几句，就离开公园到附近的超市去买些水果和零食。他在超市零食区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秦慕一最喜欢的那一款咸蛋黄饼干。上次见面，这小妮子点名要我买这一种......买不到，估计少不得要被她数落。
　　约莫上午十点，舟轶到了慕一的家。慕一家的旧房子，舟轶倒是去过很多次了，毕竟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可慕一的新家，他也就去过一回，还是三年前，慕一一家乔迁之喜的时候。舟轶站在楼道里，足足回忆了五分钟，才下定决心。
　　应该就是这间没错，舟轶心想。他挺了挺胸，向前迈了半步，把手放到了门铃上。这时，舟轶身后一扇大门忽然打开，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走出来，看到舟轶，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笑着对他招呼：“小舟啊，你认识我们邻居这家人？”
　　妇人看着舟轶一脸尴尬的样子笑着说道：“别傻站着了，快过来，自己家都不认识，嘻嘻。” 舟轶一听“自己家”三个字就更窘了，忙应道：“和阿姨，还不是你们搬到这么远的地方，也不经常叫我来玩。”谁知中年妇人忽地脸色一变，佯嗔道：“谁是你和阿姨？”舟轶一听，表情更不自然了，把脸测过去不敢直视中年妇人的眼睛，须臾才憋出几个字“干……干妈。”中年妇人这才眉开眼笑，把舟轶迎进屋里。
　　舟轶进了客厅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中年妇人，然后向中年妇人问道：“干……干妈，秦叔叔在吗？慕一呢？她身体好些了么？”中年妇人丝毫没有要客气的意思，接过舟轶带来的东西，回道：“你秦叔叔公司有事，慕一在她房间呢，知道你要来，一直等你呢，嘻嘻。”然后神神秘秘的冲舟轶眨眨眼。
　　他们口中的秦慕一，是和舟轶在同一个大院儿里长大的女孩。慕一的妈妈，也就是舟轶口中的和阿姨原先是舟轶父母的同事。两家人也都曾住在单位家属楼。又是朋友，又是邻居，又是同事，两家人的孩子又岁数相仿。舟轶从小就认了和阿姨作干妈。慕一比舟轶小一岁，舟佚一直把她当妹妹。后来秦慕一的爸爸，自己出来开贸易公司。三年前，一家人搬离旧居，搬到了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中的最昂贵的地段。一百八十平米的大平层，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就可以鸟瞰外滩和黄浦江。虽说住的远了，两家人却一直没断了联系，三年前舟轶和秦慕一还考进了同一所大学。舟轶因为高考复读了一年，所以和慕一变成了同届。
　　舟轶刚准备问，哪个房间是秦慕一的。和阿姨就朝着西边怒了努嘴。房门微掩，舟轶走到门口，正准备敲敲门。屋里就传出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
　　“请进。”
　　舟轶敲门的手一顿，然后直接推门进去。看到女子穿着素白T恤半偎在床头，小腹以下还都藏在被子里，身上披着一件加棉的睡衣。本来就是清冽如水的江南女子，此刻神情憔悴，更叫人百般怜爱。虽未施粉脂，但整个妆容很是干净整洁，额前一侧的头发还辫了一个小小的麻花，看的出是精心打扮了。可爱的很精致。
　　“把门关上。”
　　舟轶微微一犹豫，还是照做了，但并没有把门关死。他走到女子床边，坐在一个一张红色天鹅绒椅子上。
　　两人近距离目光相交的刹那，秦慕一煞白的脸上先是一红，继而把目光移开，假装看着窗外，鼻子里还抱怨似的闷哼一声。看到秦慕一虽然还卧病在床，但是气色不错，舟轶心下也松了口气。
　　“身体怎么样？好点没？伤口还……”
　　秦慕一看着窗外，半晌也没答话，最后只是重重的“嗯”了一声。
　　慕一这性格，给一般人怕是真受不了，舟轶也只敢在心里吐吐苦水，接下来这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那……那……那个你喜欢的咸蛋黄饼干，没……没买到。”
　　这回秦慕一的反应倒是非常痛快，先是给了舟轶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又悠悠的说到，
　　“没用。”
　　舟轶似乎是习惯了秦慕一的冷言冷语，先是一个劲的赔不是，之后忽悠秦慕一说蛋黄饼干吃多了容易胖。秦慕一一边安安静静听着舟轶的说辞，一边冷冷的盯着他。
　　“叮叮咚......”
　　舟轶的裤子口袋传来的手机的声音，他抬头看了秦慕一眼，见她没有制止自己看手机的意思，赶紧如释重负地掏出手机。
　　“信息？谁的？”秦慕一说话，一如既往的简短有力。
　　舟轶仔细看完了短信，微微皱眉，回道：“老师的。”
　　“哪个老师？”慕一追问。
　　“就是负责那件事的郑老师。”
　　慕一听完，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窗外。
　　之后，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直到和阿姨叫他俩出来吃饭。
　　舟轶才眼神闪烁的跟慕一说，
　　“其实我妈还让我看看你的伤口……看看恢复的怎么样…..”
　　慕一的苍白的脸上又泛起一丝红晕，狠狠瞪着舟轶。舟轶也只好非常不自然的挠了挠头，咧咧嘴，呲了呲牙。假装没问过。慕一嘴角划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露出浅浅的梨窝。
　　秦慕一起身吃饭，身体却还很虚弱，只得让舟轶扶着自己，出门时她嘴里几不可闻的说了声，谢谢。只是舟轶一直惦记着那条短信，不知到有没有听到。
　　“星期一过去见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