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在上》挤牙膏的狗

2、第 2 章

　　建宗二百三十五年，春，云来城客栈。
　　萧柏自修炼中惊醒，冷汗直流，师尊面色惨白的模样还犹在眼前。
　　他本来许久没有再想到过濒死的师尊了，但几月前与师尊魔宗一战后，他便是修炼也不得安宁。
　　地上碎裂的灵石碎片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微星的光，萧柏坐在床帘暗处，盯着它们怔怔出神。
　　良久，他才动了动，蹬上鞋，走至窗边。
　　窗外春寒料峭，只有廊下那一盏烛灯是唯一的亮堂的地方。
　　有些不对。
　　明明树梢浮动，那早上刚摔碎了灯罩的烛火在风中却稳如磐石，像个装饰。
　　这是个阵法，而他连什么时候入的阵都不知道！
　　意识到这一点后，那点烛光也悄然灭了，只剩头顶弯月幽幽照进他的窗杦。
　　萧柏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他站在窗前，僵住了身形，并不敢回头。
　　萧柏捏碎一张传送符，仓皇不已，只想逃窜。
　　传送符无火自燃，萧柏强行破阵失败。
　　“你跑什么？有胆子当这个魔尊，还怕再打一场吗？”萧雨凉坐在桌边，看着他这个徒弟的背影，冷声道。
　　萧柏默默攥紧了捏着另一张传送符的手，转过身来，闷声说道:“萧柏自然不敢在剑宗宗主面前造次。”
　　萧雨凉见他垂首不敢看自己，心下不知怎么想起来他刚把萧柏接回剑宗的时候，萧柏也是这样，在他面前怯怯的，不敢直视他。
　　他心里的火气稍小，本来打算再打一场把这个不孝徒强行捆回去，现下看萧柏这么可怜，萧雨凉便一句重话也说不口了。
　　“到我跟前来。”
　　萧柏顿了顿，还是走近了些，但不肯开口求饶。
　　萧雨凉见他又不知在犯什么倔，颇有些头疼。
　　“你心中可是恨我当年绝情？”萧雨凉一双清亮的眸子静静看着这个阔别十年，已经成了魔尊的弟子。
　　萧柏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跪在了萧雨凉面前。
　　当年之事是有人算计，师尊亦是受害者。事发之后师尊也不是没给过他第二个选择，是他自己执意要留，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怨不得人。师尊已经对他情至意尽。
　　“既然你心中没有怨愤，又为何要加入魔宗？”他这个徒弟天纵奇才，哪怕不愿再留在剑宗，天下之大，三宗五派，何处不能留他？萧柏却自毁根基，转头去做了魔修。
　　“萧柏有负宗主多年教诲。”
　　萧雨凉皱着眉，只能看见萧柏乌黑的发顶，听他平稳的声音，似乎没有半点悔意。
　　“我与你们说过，修仙修魔只是两种不同的修炼方式，只是修魔者多被心魔所惑，误入歧途，以至于世人对其误解颇深。你既然出了剑宗，修仙修魔自然由你自己决定，我问的是，你为何加入罪孽深重的魔宗？”
　　萧柏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哑着嗓子说:“萧柏当年受奸人迫害，走投无路。”
　　奸人迫害……莫非萧念当年对小柏动手了？
　　知道萧柏不是有意作恶，萧雨凉终于松了口气，他用灵力将萧柏托起，终于看见了这个徒弟的正脸。
　　并没多大变化，只是脸颊上的肉没了，从一个少年长成了一个俊秀的青年。
　　萧柏在萧雨凉温和的目光下无从躲避，偷偷咬着牙，强自镇定地与他对视。
　　“小柏，来，坐下。”
　　萧柏与自己较劲，狠狠心坐在了离萧雨凉最近的凳子上。
　　他坐得干脆，又忍不住偷偷看萧雨凉的脸色，见萧雨凉并无不快，他才安安心心在这个凳子上坐稳了。
　　萧雨凉默了默，心下惊讶萧柏这次倒是敢亲近自己了，但面上不显，怕把这个胆子老鼠那么大的弟子给吓跑了。
　　“宗主，您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萧柏蒙您恩惠才得以长大，不是那等不知恩图报之徒。”萧柏见萧雨凉只是望着他，不说话，心下发毛，先开了这个口。
　　萧雨凉说:“小柏，你无处可去，道心尽毁，转修魔道，是我的错，是我……”
　　“不是您的错！”萧柏猝然打断萧雨凉的话，眼眶泛红，低低地吼，“萧念那个畜生做的事，与您何干？！还是就因为您喜欢着他，就要把他的罪责一并担下？我……我只恨自己让他死得太痛快！”
　　萧雨凉没想到一句话让萧柏这样失态，顿时有些忘了自己接下要说什么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萧柏。
　　萧柏放了狠话就后悔了，他不是那种意思，只是，一想到师尊要替萧念向他道歉，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萧柏懊恼地扭过头，低声:“我……我不是……我……错了，不该打断宗主说话。”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还是要与你说清楚，我并非要替萧念担责，他先对你下的手，你杀他无可厚非。只是，当初我识人不清，让你们与萧念朝夕相处，给了他害你的机会，是我的疏忽。”萧雨凉温声安抚着。
　　萧柏默默把头扭回来，盯着萧雨凉袖上的云纹，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都被他蒙蔽了，宗主不必自责。”
　　萧雨凉不与他争辩，当年他第一次动情，所信非人，死生不怨，只是小柏何其无辜，被萧念牵扯进他们之间，甚至被自己逐出师门。
　　“既然是你杀了萧念，那我的元婴可是你送回来的？”
　　“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尊有难，弟子莫敢不救。”
　　萧雨凉苦笑着揉了揉额角，他这个师尊当得如此失败，大弟子欺师灭祖，危急关头还要让二弟子舍命相救。
　　“此事是我欠你。”
　　萧柏不高兴地抿了抿唇，他巴不得师尊欠他越多也好，最好再也离不开他才好。
　　“既然宗主说欠我，那我可否向宗主讨一个奖赏？”
　　萧雨凉看着萧柏亮晶晶的眼眸，失笑:“答应你便是，从小到大，你讨的奖赏还少吗？哪次没答应你？”
　　萧柏终于不再躲避萧雨凉的目光，直直地对了上去。
　　“宗主，萧柏请您给我一个机会，一个成为您结契道侣的机会。我……我一直……喜欢您，爱慕您。我不是……不是现在就要当您的道侣，没有挟恩求报的想法，只是，只是想求您考虑一下我……”
　　萧柏在萧雨凉惊讶的眼神下越说越磕巴，但还是一鼓作气说完了。
　　萧雨凉看着萧柏颤动的睫毛默不作声，他没想到那块刻录石里萧柏醉酒后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此时竟然有些乱了阵脚，不知该怎么回答。
　　见萧雨凉不说话，萧柏面色愈发白了，惶恐不安:“我不是……师，师尊，您当我没说过这话吧。”
　　萧雨凉现在的确没有喜欢的人，原来的想法，都在萧柏眼底浅浅泪光下消失无痕了，他轻叹口气:“小柏，莫哭。”
　　萧雨凉抬手摸了摸萧柏的头，在他希冀的眼神中说:“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身无长物，又大你许多，还望你不要嫌弃。”
　　萧柏怔怔看着萧雨凉，不敢相信他居然答应了，等到萧雨凉将周围阵法撤了，他才后知后觉感到很开心，也莫名其妙觉得心酸。
　　“宗主。”
　　萧雨凉想，他又不叫师尊了。
　　“嗯。”
　　“您答应我了？”
　　“嗯，我答应你了。”
　　你都那么可怜地看着我了，我怎么拒绝你啊？
　　萧柏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殷勤地替他新鲜出炉的未来道侣倒了杯茶。
　　“宗主，喝，喝茶。”
　　萧柏双手奉上，十分恭敬的样子，与他做弟子服侍师尊时并无二致。
　　萧雨凉把玩着手里的瓷杯，无不恶意地逗了逗萧柏:“怎么，你哭着求我当了你的道侣，就是为了像以前一样给我端茶递水？”
　　萧柏的脸当下“噌”得红了，呐呐不能言语:“不是，我只是敬重您。”
　　萧柏没想到师尊温柔的皮下竟然这么恶劣，萧雨凉也没想到自己看到萧柏乖巧听话的样子竟然出言玩笑，但看着萧柏羞窘的表情，他并不后悔自己出言不逊，反而觉得有趣。
　　“小柏，如今魔修蠢蠢欲动，而你成为魔宗宗主之事已经天下尽知，恐怕难以划清界限，你可想好如何应对？”
　　“魔宗以强者为尊，只有打败了四个分宗宗主才有资格统御魔宗。我在继位当日打败了弯月刀婠颜和破天锤高赤枭，前些日子药修许勋送来了许多丹药向我臣服，只有君子剑薛微平在这云来城内，至今不肯见我。薛前辈一向独来独往，修为高深莫测，我不敢托大自称能够赢过他，但前辈被纯阳宗除名后不肯与魔修同流合污，魔宗内魔修对他颇有微词，说他自视甚高，实则是丧家之犬。因此如今魔宗明面上皆是听我号令，但，我到底在魔宗根基不稳，倘若魔宗之外的魔修已经形成联盟打算合力对付道修，只有主宗的魔修是我真正能够控制的。”
　　萧柏心中有沟壑，一一道来，萧雨凉满是欣赏，这十年他修复破损的道心，无暇顾及修真界，而小柏这十年虽然不在他身边，但却接过了他的责任，维护着这个世界的和平。
　　萧雨凉欣慰地摸摸萧柏的脑袋，说:“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于是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的新任魔宗宗主萧柏，耳朵尖尖变得又红又烫。
　　“大部分魔修选择修魔，是因为修炼魔道提升实力比修道快得多，所以他们之中的大部分极其幕强。现下你我暗中查探是否有散修联盟的存在，倘若来得及，就将首领和幕后黑手扼杀，乌合之众见事不可为，自然罢手，这场浩劫就能消散于未然；倘若来不及，”萧雨凉淡淡一笑，却暗藏张狂，“除了要护住黎民百姓之外，何惧之有？”
　　年少轻狂时的萧雨凉不肯一世，单枪匹马挑上当时气焰嚣张的魔宗，杀了个七进七出，让魔宗元气大伤，蛰伏至今；而现在萧雨凉披上了一层谦逊有礼、温和内敛的皮囊，只有亲近之人才得以窥见他的一丝真实心绪。
　　萧柏灵心慧性，天资卓越，除了萧雨凉，打小就没服过谁，听了萧雨凉这话，面不改色，跃跃欲试。
　　不过，在这对前师徒携手拯救世界之前，还是让这个长夜过去吧。
　　黎明将至，曙光破晓。

作者有话说

　　嗯，突然想写了，就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