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情》心想事成2005

10、茉莉（五）

　　十
　　“一剪梅花万样娇，斜插疏梅，略点梅梢。轻盈微笑舞低回，何事樽前，拍手相招?”
　　傍晚时分，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有几许花瓣伴着雨儿飘零，散发出阵阵馨香。茉莉倚栏闻香，有些沉醉地在心里默颂着周邦彦的《一剪梅》。恍惚间看见，细雨中洪忆辉站在腊梅树下向她招手。令她不由得想起那个最难忘的雨季。
　　雨季的故事发生在八十年代的最后一个春天，当时茉莉实习回到学校，发现学校的气氛很是异常，整个校园处在一种紧张、狂热的躁动中。苏明更是其中的弄潮儿，忙得不亦乐乎。仅匆匆照个面，就好几天不见踪影。在从武夷山的回途中，茉莉就一直刻意思念着苏明，让脑海里挤满他的影像，不留一丝缝隙。希望能快快见到他，让流连的心靠岸，不再起波澜。茉莉的性情与学校的环境格格不入，因而不愿随苏明一道陷入时事的旋涡中，在周遭的氛围下更觉得落寞。茉莉的心又得不到蔚籍，很是失望与惆怅。
　　那个夜晚茉莉坐在教室里自修，往日熙攘的教室，稀稀落落地坐着三俩个人，浓浓的学习气氛已不复存在，茉莉觉得很不习惯，书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定定地对着窗外的星星发愣。北天上空有一颗非常炫目的橙色星，黄中带红，光芒四射。那该是众星中最美丽的牧夫α星，我国叫作大角的星吧。对了人们常说春夜星空中有个近似等边的大三角形，茉莉顺势找，又看到了室女α和狮子β两颗亮星。它们构成的大三角形十分醒目，使星空显得格外美丽而庄严。
　　“嘿，在数天上星星呀?我可以和你一起数吗?”一个温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茉莉回头看见了洪忆辉，不知为何感到很是欣慰，微笑着示意他坐下。
　　“现在这情形，还能静下心来读书真难得。”
　　“我想我只是一个凡人，能做到‘独善其身’就不错了，现在要是过不了关，毕不了业，还谈什么其它。”
　　“你要过什么关，怎会毕不了业，这么严重? ”
　　“我大一后半学期因生病休学，后来补考过了四科，挂了一科工程数学，当时没上课，根本不懂，看到什么矩阵头就大，明天就要考了，真不知如何是好。”
　　“噢，那时你是生病了，难怪……”洪忆辉若有所悟地拿起课本：“来，让我帮你复习吧。”
　　他们专注地学习着，“哗……”突然下起了瀑雨，令他们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已过了半夜，教室里只剩他俩。
　　“时间过得真快，你要回去好好休息了，明天才有精神应付考试。你再看看书，我回去拿把伞来。”
　　“不用，跑回去，就几步路。”
　　“不行，淋坏了，明天怎么考试?”洪忆辉坚决道，飞身没入雨中。
　　茉莉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心痛、心醉、心疚还是心动，她多么希望那雨中的身影是苏明，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坦坦荡荡地接受关爱、幸福无比。多么希望是苏明能在一生中随时为她打起一把遮风雨的伞，而宁肯自己在雨中淋湿。苏明，苏明，茉莉心中呼唤着，希望籍此来抵御诱惑。
　　经过一个不眠之夜，茉莉昏沉沉地前去考试，一切听天由命吧。快进教室时，洪忆辉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递给她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茉莉接过杯子，心里满是温暖，脑子一下灵光了许多。考试后，茉莉一边走在路上一边玩赏着咖啡杯，想起雀巢咖啡的广告词：“味道好极了!”
　　“噢，洪忆辉!我曾想你这杯咖啡整整一年，为何不让我当初就品尝到?而今在我喝了苏明这杯酒之后，再品尝。味道虽好，却苦涩的很。”茉莉在心中默想着。
　　“茉莉，快回宿舍看电视，有重要新闻!”一位同学高声唤着茉莉。
　　茉莉这才发现路上的同学都行色急匆匆的。回到宿舍，大家都拥挤在电视机前。电视正在播放天安门广场上发生的事件。同学们看着看着个个群情激昂，茉莉也深受触动，流着泪深深地自责：自己真是太自私、太小我了，沉湎于儿女私情，没有年轻人应有的热情、热心。
　　突然，窗外传阵阵锣鼓声，茉莉跑到走廊上往下看，只见有一队学生打着横幅标语，敲着锣，打着鼓，向校外走去，又有许多学生纷纷从宿舍搂里跑出，加入行进的行列。茉莉看见了苏明，他一手举着喇叭，一手有力地挥着，来回带着大家喊口号。茉莉跟着同学们下楼，站在一旁踌躇地观望着，苏明看见了，走了过来抓着她的手，亲热地带着她走向队伍的前列。茉莉感觉到有好多目光扫过来，自己一下子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这是从未有过的。那些目光中有惊奇、有意外、有羡慕甚至有忿忿和嫉妒。茉莉红着脸低着头由着苏明牵着她的手，心里很是紧张很是羞怯，但又有些许欢喜，苏明现时在校里风头很健，是众多女生仰慕的对象。作为他的女朋友真该支持他，为他多做些什么。感情上也再不敢有半点走私。想着想着，刚才的忧郁、彷徨都消失影踪。
　　茉莉跟着队伍走了很久，最后在省政府门口停下。省政府里“劈啪、劈啪”跑出一大队士兵，排成人墙整齐地列在他们跟前，这阵势让茉莉感到很是心慌，同时感到又累又饿，回头想找苏明，他不知又去哪忙了，周围又都是些不认识的男生，只有她一个女生。茉莉只好在烈日下心焦地站着。突然，学生队伍骚动起来，开始冲击省政府。一股巨大的力向茉莉袭来，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脚一拐向前倒去，茉莉下意识地伸手抓找支撑，手掌被一金属利物狠刮了一道，好痛，一抬头正对上一个士兵的怒目。原来刚才拽住的，是他的皮带扣，正想致歉，他却向茉莉正面狠狠地挤压过来。茉莉一惊慌忙举手推挡，手一伸出去就不是自己的了。茉莉夹在男生和士兵间推来搡去，真是又惊又羞又急又气，欲哭无泪欲喊无声。
　　“小茉莉，别怕!我在这。”耳边想起温存的声音，回头望见洪忆辉关切、镇定的目光，心底一下踏实了许多。洪忆辉竭力挤到茉莉身边，用身体护着她。
　　“解放军同志，可不可以让这位女同学从你们身后出去。就她一个，通融一下，好吗?”洪忆辉恳切地说着，战士们拼命地挡着向前冲的学生，没有任何反应。
　　“同志，这女同学实在经受不了了，就放她过去吧，我们绝不乘虚而入。”忆辉再次恳求，又向周围的同学说道：“同学们，我们讲点义气，先帮解放军挡一下，等她出去后，再凭自己实力冲。”
　　在同学们的配合下，茉莉面前的俩位战士终于松手侧身让出了一条缝，洪忆辉顺势将茉莉推了过去，茉莉自己也不知如何穿过战士们筑成的人墙，来到省政府大院的墙根边，一屁股坐了下去，四肢都麻木不听使唤了，低头一瞧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手掌心还渗着血。四周乱哄哄的，茉莉抬头向前望去，人如潮汐正朝自己这边压过来，越来越近却越来越模糊，又似乎在不停地旋转，茉莉感到一阵晕眩，赶忙闭上双眼。这么一闭，眼皮就再也抬不起来，茉莉竭力想睁眼，不断告诉自己不能迷糊，可就办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暖流从冰凉小手处涌入，茉莉振作了许多。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唤：
　　“小茉莉，怎么了，我们回校吧。”茉莉一睁眼，暖烘烘的橙色，洪忆辉!茉莉立刻想握住他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原本就放在他的手心上。茉莉缓缓地站起来，看到广场上，大部分的同学已散去，还有些人留下不知干吗?苏明现在在哪?
　　“那些同学准备静坐绝食， ”洪忆辉似乎看出茉莉在想什么。“还有部分同学去火车站及各大交通路口。”
　　茉莉听得瞪大了眼睛，又朝人群处望去，好象看见苏明在那，可又不能确定。好累啊，知道苏明在哪又怎样?刚才的经历太可怕了!茉莉打了个寒颤，深深地叹了口气，回头茫然地跟着洪忆辉回校。分手时，茉莉才发现一路上自己竟一直抓着忆辉的手。不知怎的委屈涌上心头，鼻子一酸，泪如泉涌无声地落下。茉莉猛地抽回手，转身往宿舍跑，一进宿舍扑倒在床上失声痛哭。好一会儿才平息，她起身坐到桌前，对着镜子收拾起纷乱的心情。茉莉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平凡却很敏感的女孩，在与洪忆辉相处的时候，有一种默契，他总以微笑欢悦相迎，生命有着实的鼓舞，给自己一种幸福的甜美，一种和谐的快乐，可这幸福、快乐因和苏明先有一段故事而不能坦然撷取。恋爱后，一直以为苏明是自己的唯一，可随着洪忆辉的再次出现，交往渐深，使茉莉慢慢地否定了原有的意识。自己的心在驿动，可苏明却茫然不知一心在弄潮。茉莉觉得委屈极了，一腔心事不知与谁能诉。
　　“小茉莉，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真是你呀!你来了有一会了吧，刚才的确就是你在那树下向我招手呀。”茉莉回神看见洪忆辉立在身后叹道。
　　“是啊，我来想邀你明天一起去闽江一日游，见你正出神想心事，就没出声。怎么了，没事吧?”洪忆辉关切道。
　　“我呀，白天爱妄想，夜晚多做梦。脑海里许多片断好似庄周梦蝶，虽幻亦真。”
　　“怎么会有这样想法，只是你最近心情不好吧。”
　　“不是的，记得小时候，该是1976年的春节吧，清晨，突然稀稀落落下起了鹅毛雪，你知道在福州下雪有多难得。雪花披落在这棵腊梅树上，那梅雪争春的情形，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绕着树欢快地跑个不停，梅花雪花洒落一身。表姐把一朵朵黄灿灿的梅花，串起来让我带上了金项链。奶奶、爸爸、妈妈……所有的人都出来了，欣喜地对雪赏花，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激情。许是那年头太动荡、多事，这样的好心情无暇留存。在后来的日子里，只有我念念不忘，多次忆起来，都没人响应。最后他们漠然的神情，令我原本清晰的记忆也朦胧了，感觉似梦似真。”茉莉凝望着那棵腊梅树叹息道。
　　“你真是善感多愁，有一颗玻璃心。”
　　“玻璃心?是啊，易碎的心。当年我考上大学时，就自以为已经长大，决定独自一人到学校报到，不曾想一下车就茫然不知所措。这时你着橙红色的衣向我走来，就如梦里的红帆飘然而至，心里一下坦然许多，觉得你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也许你根本就没有那初见的印象。可那以后我日里的遐思、夜里的梦颦都抹上橙红的色彩，心儿也总在橙波中荡漾。直到那天眼睁睁望着你，随着火车远去，只留下冰凉冷漠的铁轨与我相对。梦破了，心碎了……”
　　“叮铃铃……”打断了茉莉的喃喃低语，回头看见洪忆辉听电话的神情有些异样。
　　“夜渐寒凉酒渐消，袖里时闻，玉钏轻敲。城头谁悠促残更，银漏何如，且慢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