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沁安

42、鲤鱼嫁给螃蟹

　　“就这样过了三年，三姐和四姐在一年前嫁人了，一个王子一个上仙，王后也开始着手给我配夫婿了。主动上门来提亲的也有不少，父亲和王后仔细为我斟酌每一位求亲者，说实话，我不想离开龙宫，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爱和温暖，我只是为自己的愚钝感到伤心，总的来说，这三年，比我和母亲呆在思巢湖那二十年有意思太多。

　　“经过两个月的筛选，父亲和王后给我选了一位夫婿，即父亲的贴身护卫蟹将领。我有点怕他，他长相丑陋，四肢粗大，总是把一块圆圆的蟹壳挂在脑袋上，就像父亲把龙角支在额头两侧一样，他又时不时把整个脑袋缩进蟹壳里，看样子真是蠢得很。他的手掌是钳子，这钳子掐过思巢湖主人的喉咙，其后，老人脖颈奇痛无比，直接导致了他的速死。

　　“他还掐过很多武艺不如他的虾兵，直接用钳子扭断脖子，蟹将领虽然本领强大，忠诚勇武，可性情粗暴，残忍狠辣。还听说他娶过两任夫人，全都莫名其妙地暴毙而亡。我不求夫婿是王公贵族，但我的夫婿须得如我一样是张白纸，没有娶过亲，没有和任何人有过情。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说思巢湖老人亡于年老，死因和蟹将领无关。还叫我不要太过异想天开，父亲一心为我着想，我虽然是龙王的女儿，可是左脚畸形，身形瘦小，虽然模样不错，可终究是个残疾，很难找到对象，那些求亲者没有一个真心，全都想要依附于父亲的权势，父亲一个都不能信任。既然蟹将领没有嫌弃我，我就不能再有诸多要求。

　　“我不敢说什么，整个西海，没有一个人忤逆过父亲的命令。我没有被父亲说动，内心有一万个不愿意。我的情绪很低落，王后前来安慰我，给我煮了安神的银耳莲子羹。她说父亲舍不得我远嫁，才为我定下这门亲事，父亲很疼我，一心想要留我在身边，蟹将领虽然长得粗鲁，可为人忠厚，深受父亲信任，我嫁过去，不会受一丁点委屈，若有一丝不满，也能立即回来龙宫，父亲和王后会给我做主。王后又说她的女儿们全都远嫁了，她想留一个在身边，就当她自私也好，为了父亲也罢，她不放心让我远行。

　　“有这样一对为我着想的父母，我除了感恩，还能有什么不满呢？王后叫我先和蟹将领见个面说会儿话，改善一些我对他的刻板印象。于是安排我去校场的休息室里等他，我在校场里看到蟹将领以一打十，将那些小兵们打得满地找牙哭天抢地的样子，内心真的感到很害怕。

　　“他用钳子端茶递给我，那钳子手真的吓坏了我，我哆哆嗦嗦的，浑身发冷，他的眼神像燃烧的火一样滚烫地盯着我，害得我拿不稳茶杯，茶杯摔碎在地上。我的身高只达他的腰际，他在我眼中像参天巨树一样恐怖，我什么都没说，吓得跑了，那可能是跛足的我这一生中跑得最快的一次。

　　“父亲听到这件事后很生气，他说我不止愚笨还胆小如鼠。这话是我亲耳听到的，当然也是偷听到的，他对蟹将领说：这位姑娘的存在是我洗不去的污点，其他人都没出事，怎的偏就她多了一个累赘。若是她在过门后，和你前两位夫人一样不小心暴毙，应该没有人会感到意外。蟹将领控背拱身恭敬地回答：肯定不会。

　　“我想父亲一定是被我气坏了才这么说，于是将这一番话告诉了王后。王后说父亲是恨铁不成钢才口出恶言，她对我说了很多蟹将领的好话叫我安心。你不要认为父亲和王后对我虚情假意，他们没有，若对我不好，不用宠爱我两年之后才对我不好呀！

　　“我不想让父亲再生气，我想要变得勇敢大胆些，我主动提出想要和蟹将领见面喝茶，父亲和王后对我的提议感到很高兴，我那次和蟹将领也相处得不错，他懂很多东西，给我讲了很多他们练武的趣事，还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起了神魔大战时魔族海妖侵扰西海时，一众虾兵蟹将如何在龙王英明的带领下杀退敌军的进攻，他深深地崇拜着父亲，愿意为父亲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我被他的忠诚所感染，虽然内心还是不想嫁给他，但也觉得嫁给他应该不坏。

　　“后来，我们还有好几次的相约，整个西海龙宫都知道了我即将是蟹将领的夫人，王后为我的亲事选了个黄道吉日。可就在成亲前半个月，蟹将领却手持长剑闯入西宫欲要行刺王后，蟹将领最终功败垂成，被关进水牢。他一口咬定是受我指使，他为我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我叫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我矢口否认，王后对我来说犹如母亲，我怎会作孽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可父亲对我怒吼，他说我因为亲生母亲凄惨地死去，想要为母亲报仇，所以嫉恨王后，想要致王后于死地。我指天发誓，若有此意，愿终身被流放去沙漠苦海之地，干渴而死。

　　“我想要见王后一面，她心地仁慈，宽容大度，对我倍加呵护，一定会相信我，可她寒了心，对我失望至极，不愿再见我。我想要知道她伤势如何，想要为她做一碗参汤，我每天都去西宫觐见，可每次都吃了闭门羹，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甚至比我母亲去世的时候还要痛苦。

　　“我只好跪在西宫门前，请求王后见我一面，希望我的虔诚能打动她，王后给了我从未感受过的母爱，我不想失去她的信任，我跪了三天三夜，直到昏厥在门前，醒来后，我的左腿面临被锯掉的风险，太医和鲶鱼师父怜惜我，给我找来了存放一千年的鱼骨油，太医用浸泡过鱼骨油的银针给我针灸，才最终保住了我这条腿。

　　“我求好心的鲶鱼师父带我去水牢见蟹将领，我想听他亲口说出为何要冤枉我，可我又迟疑不敢去，害怕听到那个已经浮现在我心中的答案。德高望重的鲶鱼师父打通了一切关系，他陪着我很顺利地去到了阴暗封闭的牢房，牢房中除了蟹将领，还有一个牛高马大全身裹着黑绸衣裳的壮汉，狱卒并未告诉我说牢房中早就来了一个探监的人，我知那人是谁。

　　“蟹将领跪着，那人坐着，他说：你我主仆情深，我会为你安排身后一切，你的两个儿子一定会得到妥善的照顾，你这一走，什么都不用忧虑，我荣耀一生，不能有污点在世，已有风言风语流传，说思巢湖之女是我的私生女，要将流言彻底销毁，只有对她狠心一些，其中，最不值的，便是牺牲了我的爱将。

　　“我听到此话，如同被雷劈了一般，脑袋一直嗡嗡作响，鲶鱼师父捂着我的嘴，怕我情绪激愤冲了出去，我们一直躲在黑暗中，我还隐约听到几句零碎话，什么王后自然是他们一伙，他们正商量着要把我怎样。突然，蟹将领朝他的主人捣蒜般磕头，恳请他饶我一命，蟹将领脑袋上顶着的蟹壳已被磕碎，鲜血流了下来。他的主人掏出乌黑的手绢捂住蟹将领流血的地方，对他说：你放心，我没有石头一样硬的心，红鲤乖巧柔顺，我不会取她性命，你没有辜负你的主人，你的主人又何曾辜负过你。

　　“我没有恨龙王，没有恨王后，没有恨蟹将领，也没有恨我自己。我终于明白，为何母亲宁愿苦苦守望二百年，也不愿意耗费两年时光带我来西海，原来她想要我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这才是母亲对我真正的企盼。可我法力低微，左足跛行，脑筋笨拙，偌大的西海，不可能逃脱得掉，鲶鱼师父也帮不了我，于是，我决定安然接受自己的命运。我心怀希望，因为龙王说过我乖巧柔顺，他只会对我狠心一些，而不会取我的性命。

　　“我深锁闺中，和外界隔绝了消息，焦急如焚。最终，父亲罚我来到沙之地，这里有个黄沙怪物，还有十五个小妖，我不被允许和他们说话，一日三次，须得坐着老乌龟从湖底升起来吹奏笛曲，为我西海祈福，我满怀希望，盼着父亲和王后能消气，会记住在沙漠苦地中还有一个可怜的女儿。我始终相信他们的仁慈和宽容，若他们一开始就讨厌我，为何要对我那样好。

　　“可我的希望在最近一个月中彻底破灭了，这只老乌龟告诉我说龙王原本是要判处我绞刑，可是鲶鱼师父以命相求，最终求得龙王饶了我一条小命，而鲶鱼师父却因此……殒命而亡了。我不相信，我一直对老乌龟说：你骗人，父亲不会这么对我，他一直很爱护我。老乌龟却说他更爱自己的名声，当初对我好也是因为顾及自己的名声。我知道老乌龟在撒谎，父亲绝对不会这么做，鲶鱼师父也没有死，我一个柔弱无能的小姑娘，何德何能让备受尊敬的鲶鱼师父为我付出性命，绝对不会。龙王也不会对我那样狠心，一定是老乌龟恨我连累他到这么个荒凉的地方来，他恨我才这样对我说的，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