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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转——最是无情帝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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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明知他是李承玄的人,仍对他委以重任,他初初入宫,便已风光无两。
朝中人个个都是通透之人,邵南涧出于没落邵家,能得李承玄举荐,陛下重用,朝中免不了议论纷纷,却大多顾忌,不敢直言。可背地里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邵南涧是当真有才学才被举荐,还有人说邵南涧是李承玄放在陛下身边的细作,更有甚者说邵南涧定是用那双勾人的眼睛迷住了丞相大人,这才保的官运亨通,扶摇直上。可偏偏当事人听之任之,不做辩解,竟与李承玄一党走得更近些。
时间久了,萧景也从下人口中听到些风言风语,他又想起初见南涧时他是多么出尘脱俗,可如今竟被人污蔑至此,传到他耳中的便这般难听,那私底下的污言秽语会有多么不入耳,他都自己忍下了吗?难不成他为了报仇,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就这么恨自己吗?恨到不惜与奸臣为伍,恨到宁愿沦为小人谈资,邵南涧,朕真的有些看不清你了。
“秦艽,召邵南涧御书房觐见,就说朕对前日里的官银走私案尚有不明,请邵大人指点一二。”朕倒要看看如今的邵南涧朕还认不认得。
“微臣拜见陛下。”邵南涧低头伏地,礼数周全。
“邵大人好大的官威,如今还要朕亲自派人去请了。”
“陛下明察,微臣对陛下断无半分不敬之意。”
萧景哂笑一声,将秦艽赶了出去,才让邵南涧起身。
“南涧,我知道,我欠你一句抱歉。”
“微臣不明白陛下所说。”
“南涧,你便这么恨我?”
邵南涧低头不语,看不出波澜。
“既如此,你又何必对着朕虚与委蛇?你恨朕,当初为何不一刀杀了朕?反正我的命也是你救的,你若后悔,拿去便是。”萧景一手攥着案角,一手指着自己心口。朝着邵南涧吼着。
“当日南涧救的是周若祁,芙蓉楼交心的也是周若祁,从来都不是陛下。陛下还想问什么?问我为何不揭穿你,问我为何还要入宫?好,我告诉你,是我邵南涧识人不明,鬼迷了心窍,才会救错了人,才会对着自己的仇人敞开心扉,推心置腹。入宫,没错,我借李承玄之手入宫,就是为了报仇,我父亲一生忠于先帝,无半分不臣之心,却含冤被杀,还有江家数十条人命,你身上背着我江家的血债,你让我如何不恨?”
他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说出的那一刻,他如释重负,这些年,他没有一刻不恨,他想过无数次手刃仇人,却没想到会是这般情形,仇人就在眼前,他却无能为力了。
“南涧,你可曾悔过?”
“不曾,周若祁是我此生挚友,我从不后悔与他坦诚相待,但予其玉玦,前尘种种,早已断干净了。”
“南涧,你当真要如此做绝吗?”
他没有再回应,江邵南双膝触地,腰背笔直,他一字一句地说“江邵南乃罪臣之后,冒名入宫,顶撞君上,罪无可恕,求陛下赐臣一死,从此恨意随风,永沦地狱。”
萧景双拳紧握,从江邵南说出他救错了人时起,萧景就觉得心口刺痛,他的字字句句仿佛把把利刃,戳在心口,一刀一刀,血流如注。他听着他求死,听着他说永沦地狱,那是他的南涧啊,他等了许久的人啊,如今却跪在他面前求他赐死。
江邵南良久不闻帝令,缓缓抬头,却见萧景倒在椅子上,双目紧闭,嘴角是刺目的猩红。
“若祁!”
“周若祁!”
秦艽在殿外听到声响,进屋便看见这样一幕,邵南涧满脸泪痕,唤他“若祁”。
萧景醒时,便只剩秦艽了。
“陛下,陛下您终于醒了,还有哪不舒服,属下去叫太医。”他的喜悦萧景次次信以为真。
“不必了。朕昏睡了几日?”
“两日,太医说您是忧思过度,加上急火攻心,这才吐血晕厥。要好生卧床休养。”
“南涧呢?”
“回陛下,陛下晕厥时只有邵大人一人在场,邵大人自己也说是他与陛下争吵,这才会吐血。”
“朕问你邵南涧人在哪?咳咳..”他心觉不妙。
“人已下狱听审,等候陛下发落。”
“胡闹!你不知道邵南涧是朕的人,谁敢动他?替朕更衣,去天牢。”
“陛下身子还未痊愈,外面天寒地冻,不如让秦艽替陛下去看邵大人。”
“不过昏迷两日,你就能做朕的主了?”
“属下不敢。”
天牢阴暗潮湿,只有几盏残烛时明时暗地摇曳,越往里走,血腥味扑鼻而来,掺着腐烂的霉味,让人作呕。犯人见有人来,拖着厚重的铁镣扑到破败的木门上,又被狱卒厉声制止,说完还不忘啐上一口。萧景不敢想这两天南涧是否也被这样对待,他加快脚步,向着他的牢房奔去。
幸好这天牢中的人还算识相,两天只是禁了食水,并未用刑,看起来不过是虚弱了些,并无大碍。他将其他人都赶出去老远,只留他二人。
从芙蓉楼一别,二人再没有如此坐下说话了。然今非昔比,早已不同。二人说了许多,气氛却并不和谐。直到最后,萧景将木桌上仅有的茶碗重重摔下。 “当初莫逆之交的是你,今日血海深仇的也是你,朕自作多情地为你查江家的真相,想还你清白,不求你感恩戴德,总觉得是块石头也不至于冷血至此,可朕换来什么,换来你一次次欺瞒,换来你与外人联手来对付朕?你可知道,江家并非无辜,你是以为朕不敢杀你?还是以为李承玄能救得了你?给你恩典你不要,就别怪朕不念旧情!”
外面人听见牢内动静不对,连忙一拥而入。
“朕让你们进来了?”
那些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来了也好,朕倒要问问你们天牢便是这样待客的?邵南涧出言不逊,目无尊卑,罪无可恕,你们只管拿出本事,邵大人骨头硬得很!”
萧景目光扫过那群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狱卒,大步离去。狱卒不明所以,问着一旁的秦艽分寸如何,话语落入萧景耳中,换来四个字“生死勿论!”
牢中端跪的邵南涧听着他的最后审判,阖了阖眼,像是早已猜到,半晌,朗声道“南涧叩谢陛下。” 浮生如斯,斯人已散。
秦艽匆匆起身欲跟上萧景,却听邵南涧在后面说道“秦艽,照顾好陛下,莫要再负他。”
秦艽身形一抖,紧跟着出了天牢,就看见萧景长身立于雪中,连背影也染上风霜,衣袖下的双拳握得发白。秦艽上前低声说道“陛下何苦如此,邵大人,罪不至死。”
萧景冷哼一声“你倒是什么都敢说?他想死,也要看阎王敢不敢收他。把消息透给李承玄,他的人,他来收尸。”
秦艽心中了然,陛下生气邵南涧为李承玄所用,却终究还是不忍杀了他。
眉间染了风雪,愁思随雪落,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秦艽派人知会了天牢,那些狱卒总归不会对邵南涧怎样,但总是要吃些苦头。李承玄拿邵南涧做挡箭牌,知道萧景对他有所顾忌,所以不会放任不管。邵南涧惹了盛怒却能全身而退,更让李承玄认准了他做这枚棋子。隔了两日李承玄便去求见萧景,放了邵南涧。
转眼间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朝中人对邵南涧的出身更加怀疑,李承玄闭口不言,终究是忌惮他的身份,不想江家的水泼到自己身上。若有一日败露,也可划清界限。
萧景从那以后便没再私下召见过邵南涧,在朝中也不再对他屡屡维护,反而处处为难。差事上出了点差错就是一番斥责,不留半点情面。众人心知邵南涧这是失了圣心,也都敬而远之。
邵南涧在李承玄面前摆出一副对萧景恨之入骨的态度,发誓终有一日要手刃仇人。多次与李承玄建议,趁萧景根基未稳,斩草除根。李承玄虽半信半疑,但权欲熏天,他早已按耐不住,手下行动也频繁起来。
梨花开过一树,海棠红了半边,风月赏过朝朝暮暮。他们戴着面具,笑里藏刀。所幸流年岁月,也算共同走过,月是一轮月,残阳皆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