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短篇】》未了清辉

1、起——芙蓉楼一见如故

　　大梁乾正十一年秋，大将军陈元镇与侯平叛乱，里应外合，大军直逼建康，梁文帝萧桓派兵镇压，历时两年三个月，叛军全部认罪伏诛，顿时朝野肃清，却也因此战，根基大动，朝堂内外人心惶惶，文帝也重病卧床，乾正十四年冬，梁文帝驾崩，正月初三，梁成帝萧景即皇帝位，仅十三岁。
　　文帝临终任命丞相李承玄为托孤大臣，辅佐新帝。
　　即位四年，皇帝大权旁落，李承玄一手遮天，渐生反心。然皇帝心不在此，耽于玩乐，国事渐废。
　　阳春三月，江南风光正好，萧景几年来不问政事，便将建康城内的酒楼摸了个清楚。才子们放荡不羁，满腹经纶却不屑为政，整日把酒言欢，以诗会友。芙蓉楼，一楼酒友，二楼雅士，一楼酒肉臭，二楼书墨香。萧景如往常一般踏上二楼，临江的位子今日却没有留给他。
　　问过小二方知，那青衣公子只挑那座，劝说无用。
　　“公子好雅兴，这临江的上座品茶听风自是最好不过。”
　　男子不语，依旧品茶远眺。
　　萧景吃了闭门羹，干脆撩袍入座“可否向公子讨杯茶喝？”
　　“自便。”
　　“公子贵姓？”萧景依旧穷追不舍。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墨发高束，眉峰凌厉，但眉下却生了一双含情眼，虽面上波澜不惊，神色冷峻，唯独那双眼睛，却多了一分江南烟雨的柔情。他冷声回道“邵南涧。”
　　南涧，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他想，确是个好名字。
　　“周若祁，幸会。”
　　“邵公子哪里人？” “……”
　　“邵公子在建康做些什么？”“……”
　　“邵公子可愿与在下交个朋友，以后来这芙蓉楼品茶也可作伴。” “……”
　　萧景问了许多，那人连个眼神也不曾给过。萧景真是想不明白，这江水有什么好看，能让他看这许久。
　　邵南涧饮尽杯中茶，略整衣袍，起身离去。萧景起身欲留，却不见人回头。
　　当朝皇帝，却还没有这样挫败的时候。
　　邵南涧，萧景一路念着，这人，当真有趣的紧。
　　一连几日，萧景日日去芙蓉楼，却再没见过他，小二说自那日以后，他便再也没来过。失落一闪而过，他总觉得他是出了什么事，想叫秦艽去查，可是光知道一个邵南涧又从何查起。
　　朝中情况越来越复杂，李承玄的野心也越来越大，已经将手伸进了萧景身边。这些年他收起羽翼，卧薪尝胆，但却也不是毫无作为，只是时机未到，若不能一击制胜，做什么都会功亏一篑。而芙蓉楼正是他收集情报私下会客的秘密据点。萧景忙着应付李承玄，便将邵南涧的事情淡忘了。
　　他再见他时已是月余之后。彼时他在马车上，远远望见他在临街铺子喝酒，那日还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芙蓉楼的座上宾，恍然间，却成了这一副潦倒模样。
　　马车当街而过，萧景早知今日会有行动，李承玄筹谋已久，今日他故意放出消息，刚出宫门就察觉有人跟随，果然他按捺不住了。可萧景却没算到邵南涧会出现在这，又或者，他与李承玄有关系。
　　黑衣人持剑而出，转眼间街市上行人四散，唯独邵南涧一人坐得安稳。
　　领头人冲马车大喊一声“拿命来”，众人便齐齐冲向马车，电光火石间死士从天而降，与那群黑衣人厮打一团，车内人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却又担心邵南涧的安危，不知他是否离去。
　　冷箭破空袭来，直逼马车帘帐，秦艽坐于车内，向萧景道了句小心，车帘扬起，正是邵南涧飞身挡回，箭羽调转方向，直逼偷袭之人心房。
　　他讶异那人并未离开，也未曾想他会出手相助，相识一场，他竟不知他的身手如此好。
　　“邵南涧？”他仍未回应。一众黑衣中，只他一身白衣胜雪，渐行渐远。
　　“三日后，我在芙蓉楼等你。”
　　他不知他是否听得见，但总觉得他听见了，也总觉得他会去。直到多少年后，他仍觉得，当日他定是琐事缠身他才会失约。
　　他没等到他，那日，萧景从日出等到日落，临江的座位上，依旧不见他的身影。
　　他和他，又一次擦肩而过。
　　当晚回宫，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还是太子时，有一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他叫他太子哥哥，他问他叫什么，他说他叫江邵南，男孩的眼睛明媚生光，让他移不开眼。可等他再想说什么，男孩却越走越远，他追了一路，可这条路却越来越黑，他看见前面有光，他继续努力地向着光追，却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孩子，男孩也在看着那束光，他走到男孩身边，就听到他说“太子哥哥，那有光，救救我，救救我…”
　　“邵南，邵南，江邵南，你醒醒。”
　　“江邵南！”
　　“江邵南！”
　　“陛下！”
　　“陛下！”
　　萧景从梦中醒来，汗湿衣襟，江邵南，邵南涧，当年一面之缘，他早已不记得当年的那个男孩，可如今，他又这样出现在自己梦里。秦艽告诉他，那只是梦而已，可他不会看错，那双眼睛，分明就是南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