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满门抄斩 ...

  •   寒冬腊月,京城午门外。
      几十号身穿白色囚衣的人跪在刑场上。
      中间一个人物最为显眼,国字脸、开阔的眉宇,纵然两鬓苍苍,但骨子里流露出的天然威仪还是让他显得卓而不群。
      他的旁边,是个气质极为出众的中年美妇。纵然是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也丝毫没有压下她半点气质。她的每一根发丝都似在空气中传递出高贵优雅的气质。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子,身形修长,气质飘逸而清冷,却是满头银丝,看了美妇道:“绝姬大人,轻尘经太后许可已接任下一任绝姬之位。只是开朝以来,历任绝姬大人都是女子,独我一人为男性。现在我朝艺绝之人日少,听闻贵女音绝自小天姿凛厚,聪颖异常,小小年龄,丝弦绝艺的盛名已传遍天下。我虽少年得志,但从小一直有绝症缠身,此命怕不长久。为了我朝各项绝艺能世代流传下去,现在我已命人在全齐范围内寻找有才艺特长的女子自小加以培养。不过找来之人虽然也有出色的,但比起贵女是云泥之别。贵女九岁生日那天在皇族盛宴上弹奏的《九宵吟》至今还在我耳边萦绕。如果绝姬大人肯将贵女下落告知于我,我将以此为由向太后求请宽大处理你们一干人等!”
      中年美妇看向银发少发微微一笑,目中却是澄静如水,“我苏兰馨自十七岁登上绝姬之位,这十三年来承蒙太后之恩,嫁得李仪如意郎君,没有象前几任绝姬大人一样老死后宫已是感恩之极。”
      她转了修长的颈子,看向身旁威仪的男子,眼中闪过满意的笑意。这一笑,正如寒雪压梅枝,凭空添出一般冷艳来。似乎她即将面对的不是死亡,而是厮守一生一世的承诺。
      威仪男子,也就是当朝宰相李仪,转眼看了下美妇,眼中闪过丝赞许的意味。
      美妇再看向银发少年道:“多谢轻尘大人好意!只是我女儿李音绝福薄缘浅,三天前已得疫症死去,前天还公开发丧过。轻尘大人这番美意我夫妻二人到九泉之下定会转告小女。小女此生与大人无师徒之缘,但来生定报大人识慧之恩!”
      柳轻尘眉宇微敛。
      他人如其名,气质清绝出尘,看来飘渺得如同仙人临世,“既然兰馨大人装作听不懂我提示之言,刻意求死,那我也只好代执去簪之罚了!”说完站至李仪夫妻身后,慎重其事将二人挽发之簪取下。
      齐朝自许为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向来讲求礼制。礼制规定,凡有朝庭官吏违制犯法,接受刑罚处理前必须将发簪去除,使其披头散发,以示无颜再见世人。
      齐朝所有上位者,包括皇帝、后宫及在任官吏发簪均由绝姬引领的尚艺局按使用者身份等极打造。发簪用材或金玉或贵重木材,式样为龙凤乃至松柏等,算下来不下数百样,其样式虽然繁琐,却能被历代绝姬一一记于脑中。而这不过是身为绝姬所必须记忆内容的冰山一角。
      照齐制,象李仪这等抄家灭族的重罪,不仅要去其簪,还要当众将罪人发簪粉碎毁去,以警世人。
      柳轻尘不着痕迹将李仪的白玉鹤簪和苏兰馨的碧玉荷簪放入袖中。他另一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把金色小锤和与两支藏于他袖中发簪相似的簪子。
      柳轻尘双手举簪至头顶,面向围观民众,“奉太后之命,由我亲自将重犯之簪毁去!以后犯法违禁之人当如此簪!”说完他拿起小锤三二下将玉簪在众人面前砸为一白一绿两堆玉屑。
      李仪看了玉屑苦笑一下,向柳轻尘道:“我夫妻二人临去尚有一事相求。”
      柳轻尘眉宇微敛,“大人请讲来。”
      李仪道:“如今我夫妻二人上路在即,只求绝姬大人将我怀中一柄木梳取出。此木梳是我夫妻二人结发之际,由夫人亲手制作。现求大人将此梳一折为二,将半载发梳分别于我夫妻二人发后,以使我夫妻即使到了阴间转世投胎,也不会将此生结发之恩相忘。”
      柳轻尘微一点头,伸手自李仪怀里摸出木梳照其所说而行。
      分别替他二人别好发梳后,柳轻尘微一退步,敛裾向着李仪夫妇深深一躬,“轻尘代太后执行碎簪之命,希望二位不要恨及轻尘!至于音绝之事,我不信她小小年纪就香消玉殒,有此良才不入我囊下,我今生这个绝姬身份就算白当了!不过二位放心,我找到音绝后定会将十几年来所学本领倾囊相授。有我的保护,任何人也动不了音绝。请二位放心而去!”
      说完再不看李仪夫妻二人,转身一袭白衣轻若尘烟而去。
      --------------------
      郐子手照惯例将几十号土碗在刑场前一溜排开,拿了封才打开封泥的酒一径倒将过去。一坛酒不够,又新开了另一坛酒。
      片刻,几十个碗里都装满了酒。
      酒被一碗一碗地递到跪着的人面前。
      跪着的人接过碗后,无论男女老少,均是一口气饮尽,然后将碗往地上狠狠一摔,将脖子往前一伸,只待郐子手的刀下来。
      随着监斩官员生死签落地,一声“午时已到!即刻行刑!”郐子手纷纷将鬼头刀举起,正待下刀。
      一个侍卫装扮的人骑着匹高头大马闪入刑场,高声喝道:“贤清王驾到!暂缓行刑!”
      监斩的一众官员赶紧步出,跪地迎接所谓的五王爷。
      围观的人群被强制性地打开个缺口,几个黑骑护着匹血红宝马踏入刑场。马背上的人白须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这刑场似乎不该是他这样的人物该来的地方。
      周围的百性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贤清王么?”
      “这位王爷是出了名的赋闲王爷,这会如何管起这等事来?”
      “李家这回是以谋反罪被满门抄斩,朝延上所有官员都对之唯恐避之不及。这位王爷倒好,倒是选了个刀口往上撞呢!”
      贤清王径直走到威仪男子面前,定定地看了他半天,才叹了口气道:“李仪老弟,这回你可想清楚了?皇上年幼不经事,你又何必强与他来着?我已代你与圣上沟通过,只要你向皇上致歉。我保证你不但官复原职,同时你门下这几十口人的性命也可保全。”
      李仪微微一笑,向贤清王行了个半身礼,道:“谢王爷此番美意!只是李某意念已决,除非皇上下令停止修建莫琅台,否则在下决不回到朝堂之上!”
      气得贤清王一手单指着李仪道:“你这不识好的匹夫!枉我在圣上面前替你美言,要保你周全!既然你执意要去死,就去死吧!”
      说罢袖袍一挥,正待扬长而去,又转眼看向刑台上的几十号人,仰天叹了口气,道:“可怜了这几十号的人命,都要作了这个冥然不化老匹夫的陪葬品!”言毕拂袖登马而去。
      郐子手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刀。监斩官再次下达斩首的命令。
      李仪昂首,最后看了下身边的几十号家人,高声道:“大伙儿把头昂起来!这就走勒!”随着他的声音,李家这上下几十号人都将头昂然抬起,眼内俱是一片坦然,没有一个人的眼里流露出恐惧的情绪。
      鬼头刀落下的片刻,美妇人的眼睛不着痕迹地往人群中描去,一个小小的身影令她美丽的眼睛骤然间柔软。
      只是这柔软任何人也没有看到。
      只除了人群中那个小小的、毫不引人注意地身影。
      九岁的李音绝混在人群中,亲眼看着几十号家人的头颅落地。
      这里面有她的父母、三个哥哥、两个婶娘……还有一大堆她认识不认识的亲戚与家人。
      七十六、七十六、……小女孩的唇边不停地重复这个数字。
      刚才喷涌而出的几十道血泉,此刻在地上滴溜溜转着的几十号人头,都刚好对应这个数字。
      五岁的女孩还小,正是该依偎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她却注定要看到如此残酷的画面!
      她不知道那一刀落到身体上会痛到何种程度,以往她在家里的小花园玩耍,不小心被蜜蜂蛰到,都会痛得哇哇大哭。如今这个比针刺大了千百倍不止的伤口,应该会很痛很痛的吧?那美人娘亲会不会流泪?
      不对,娘亲不会流泪!她看向爹爹的脸不是一脸的幸福吗?为什么,这明明是会很痛很痛的事,娘亲为什么会微笑着面对呢?还有爹爹望向娘亲的那一眼又是什么意思?她不懂、实在是不懂!
      他们为什么要将她一个人孤独地留在世上,而去了另一个世界?难道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会更加幸福?
      她也好想随他们而去!
      但想起自已在那天深夜被送出府时,爹爹与娘亲吩咐她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嘱托,她还是咬紧了唇,看着贤清王的手下将一具具的尸体放入棺材。
      贤清王是吧?这位好好王爷她是记在心里了!
      人群渐渐散去,李音绝最后看了眼还在地上的美人娘亲的头颅。
      娘亲的头朝向她的方向,虽然没有连在身子上,但仍然以无比柔软的眼睛望着她。
      她定定地看着娘亲尚未闭上的双眼,似要将这双眼永远地印刻在脑海中。
      娘亲与爹爹不一样,她是死不瞑目的!
      爹爹头颅的眼睛是闭着的,美人娘亲的却是睁着的,看着她的!
      爹爹可以为了所谓的朝堂之事,不顾全家上下七十六口人的性命与皇帝对抗,却不能为了美人娘亲而答应好好王爷的允诺!
      以往在她心中慈祥无比的爹爹的形象在她幼小的心中突然扭曲!
      她恨!恨这个心比石硬的爹爹!
      七十六道血流汇合成一股不小地血河,自刑台上流下,再汩汩地流到街面上。
      有人拿了馒头在血河中沾了一下后,立即放入口中。
      李音绝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是想着:人的血难道还可以被吃的么?
      监斩的官员纷纷自监斩席位离身,或骑马、或坐轿离去。
      李音绝隐身在一个捌角处,将这些官员一一印刻于心。
      她虽然才只有九岁,但记忆力却是极佳,美丽娘亲还曾感慨地说她若是生为男儿身,十几年后肯定是一位藐视天下的才俊。就连爹爹也对她身为女儿身而感慨不已。
      那个抛掷生死签的官员,她有很深地印象。
      以往他时常来找爹爹,与爹爹在书房议事。她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但已明白此人能有如今的地位,是与爹爹有莫大的关联的。
      可如今,这个爹爹一手提拨上来的人竟然成了亲自监斩爹爹的官员。这说明了什么?人心难道真的是险恶的么?以往娘亲不是跟她说做人都要向善么?如果不向善,死后就要遭受苦难。究竟是什么苦难,她不明白。但她明白,今天监斩席在座的人,若干年后都逃不脱命运的洗礼,他们都将为今日的行为付出代价!
      一共有八个人,监斩了七十六个人!
      最后一个官员上轿时,目光忽然往音绝躲避的墙角扫来。
      音绝立即将小小的身形藏在墙后。
      那官员往角落里扫了一眼,眼内若有所思的情绪一闪而过。那道小小的身影并没有逃过他的利眼。
      他又往那角落扫了一眼,利落地掀起轿帘,乘轿而去。
      他发现自己了吗?
      音绝心里产生了个小小的疑问。
      再探出头去望,那顶小轿已没了踪影。
      她对这个人的印象特别的深,因为他的右脸上有块拇指大的胎记。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人好象没有来过府上,应该是和爹爹没有什么交集的罢?
      她继续躲在墙角阴影里,看着一具一具的棺材从她面前抬着过去。其中两具明显比其他棺材要大出两倍,抬棺之人有四个,而其他的黑漆棺材只有两个人抬着。
      虽然有四个人抬着,那两具棺材依旧将抬棺的四个人压得弓腰驼背。
      以音绝从小锻炼出来的眼力判断,这两具棺材所用的木料应该极为贵重的乌木,再加上上面复杂多样的雕刻手法,她判断出这两具棺材必是极为珍贵。
      而这里面装着的,一个人她的爹爹,一个是她的美人娘亲!
      为什么人要被装进这个狭小的盒子里?那里面空间多小、多气闷呀!以往她淘气不听话的时候,严厉的爹爹都会将她关进暗房。
      暗房是个极小的格子间,站在里面几乎不能动弹。几个哥哥是格子间的常客,她只有很少的情况下才会被关进去。
      但是每次被关的经历都叫她记忆深刻,那种黑暗中孤独无比的感受如噬人筋骨般地难受。就是在爹爹这严厉的教育方式下,他们兄妹几个都比外面那些贵公子小姐要成熟懂事得多。
      如今爹娘所躺的长盒子,不是比暗房有过之而无不及么?
      虽然贵重、虽然豪华,但对于躺在里面的人而言,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前一会还鲜活有气息的爹娘如今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长盒子里,他们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孤独?
      她好想冲上去,将那长盒子夺过来,再将它打开,好让爹娘再呼吸一口这世上的新鲜空气!
      然而,她的手指虽然修长,小小年纪拨动五弦之声已可穿云裂石。但她的气力却是如此的之小,她又能拿眼前的情况怎么样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