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如故青玉案》桃叶九儿

4、桑落酒

　　半夜月色正浓时，小皇帝在侍从的陪伴下，跑来了式乾殿，可怜兮兮的看着周生辰，开口便是脆生生的奶音。“皇叔公，朕害怕。”
　　周生辰蹲下直视着新帝，入眼的全是刘子贞对他浓浓的依赖，只一眼心中颇为震动。“怕什么？”
　　刘子贞眼眶红红的，抽噎着小鼻子，一脸惊惧的抱着周生辰，却不再开口言语。
　　“做噩梦了？”周生辰猜测到，温柔的安慰着刘子贞。“不怕，有皇叔公在。”
　　“如果皇叔公不在了呢？”小小的人一脸委屈，想要哭却想到什么，只能硬生生憋着。“朕问过神仙姐姐，她没有告诉子贞。皇叔公可不可以教朕如何快快长大？”
　　“陛下何须害怕。有臣在您不必着急长大，臣定会护您周全。”尽管君臣有别，但到底刘子贞只是一个孩子，刚刚经历劫难，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朕要是快快长大，就也能保护皇叔公了。”稚童的眼中，世界总是简单的，皇叔公曾以命换命救了他，他就想快快长大，将来也护着皇叔公，更何况他还答应了神仙姐姐。
　　夜晚寒凉不好总让陛下久站夜色中，思量时宜歇息应在后殿，周生辰牵着小皇帝的手，缓步走向正殿。此时他的心底全是震动，他是皇兄抚养长大的，却也曾被猜忌过，唯独刘子贞想要长大，是为了能护着他。纵然身为一介武将，情绪从不外漏，却也难得的红了眼眶。
　　殿内时宜站在窗边，她自是一瞬不瞬看着殿外的周生辰，看着他的隐忍，他的温柔，还有那微红的眼眶。这是她的师父，这天下人的小南辰王，世人眼里他是杀伐果断的一代战神，可在她眼里他只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周生辰带着刘子贞进殿时，入眼的便是时宜，周生辰愣了愣，他以为她已入眠，却未曾想过她就在殿内望着他，一时有些相对无言，只得呵责时宜见皇帝为何不拜。此情此景恍若隔世，他也曾为此呵斥过她，那时她是说陛下来了已一个时辰，现在她却盈盈一拜。有些事情注定物是人非，那时军师在世，先皇亦在，而她还只是他的徒儿时宜。
　　刘子贞也恭敬叫了时宜一声老师，时宜却跪于刘子贞身前，只言罪妇自不敢当承陛下一声老师。周生辰暗自握拳，满眼满心全是心痛，只是他却无能为力，他或许后悔曾送她回中洲，可那时他能抗旨收时宜为义女，但如何能再抗旨扣留太子妃？
　　虽身为皇帝，但到底刘子贞还是稚童，殿内只有三人时，便也不强撑枷锁，他懵懂的拉着时宜，又看向周生辰。“皇叔公，老师做错事情了吗？”
　　时宜有错吗？其实并没有。她曾二次赐婚与逆臣刘子行，但哪一次都不是她的选择，也亦不是她心中所愿。她真正想嫁的，是此生最不可能娶她的人，有一瞬间周生辰有些后悔，如若没有应下重生，时宜此生也算是‘嫁’他了。
　　只转瞬这个念头又被压了下去，曾经周生辰束手就擒时，心里是这北陈百姓。或许他重生有些缘由是为了来世，可以和时宜再续前缘，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但也不乏是为这北陈，他还没有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却先让百姓遭受战火。
　　这周生辰如何能安心，他曾认为他这一生不负天下人，唯独只负了时宜一人。可若是重生机会放在眼前，他却选择服刑千年后转世投胎，寻得时宜再续前缘。岂不是此生，既负了时宜，又付了天下。
　　可无论如何，世人从不会考虑这些，他们不会在意时宜是否心甘情愿嫁给刘子行，也不会在意他们并未行完大婚之礼。在世人眼中，漼时宜就是罪臣刘子行的王妃，理应与他一同获罪。
　　所以思及此处，周生辰亦是跪在刘子贞面前，他要替他的时宜，求得一条生路。“臣恳请陛下，能开恩准许臣，带弟子十一回西洲。”这是周生辰此生，唯一一次的私念，他从未枉顾国法，只此一刻想要徇私。
　　皇帝始终懵懂，不知为何老师成了‘罪妇’，而皇叔公又为何求他恩典。倒是时宜此刻，虽心疼周生辰为她如此，却也知这是不连累漼家唯一的时机，她虽不能负了他一片心意，但也不想因此连累到他。“罪妇已自漼家族谱除名，还望陛下不要祸及漼家。如若要依国法安民心，罪妇一人足以，与南辰王府及漼家无关。”
　　周生辰岂会不知时宜是何意，但他如何能再负时宜，因此无论外界如何传言，也不论他将付出何种代价，他都一定会保下时宜。“时宜始终是南辰王府的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言子不教父之过，徒儿之错自然亦是师父之错。还请陛下开恩，准许时宜回南辰王府，一切罪责过错，臣愿意一力承担。”
　　皇帝年幼虽有些懵懂，但还是能看出皇叔公和老师，都怕对方深受牵连。他虽不知老师所犯何错，但他记得神仙姐姐所言，皇叔公曾为他而逝，他想感谢皇叔公，自然会恕老师无罪，准许皇叔公带老师回南辰王府。
　　周生辰虽诧异陛下同意的干脆，却也感激万分。时宜此刻倒是百感交集，不仅为了陛下的恩典，也为了师父为她所做一切，只是此言一出，他们便不仅仅是师徒，也是如父如子了。谁曾想那日太后下旨，让周生辰收时宜为义女，他曾为她抗了一回旨，兜兜转转重活一世，却是他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到底刘子贞还只是一个孩子，虽然噩梦惊扰有些害怕，但夜色已深又说了太久的话，没多久就趴在桌案上睡着了。周生辰招来殿外侍从，将陛下移到后殿歇息。一时间前殿就只剩下师徒二人，周生辰想让时宜去偏殿早些歇息，时宜却摇了摇头，说她想去赏月。
　　赏月前周生辰带时宜去挖桑落，看着那坛桑落酒，倒是让时宜有些哽咽，周生辰蹙眉有些不解。这一次不便再去太极殿，两人在坑土旁席地而坐，时宜看着月亮，喝着洛桑酒，突然就道。“师父，我过得不如意。”
　　周生辰愣了愣，很快恍然。“我们，也算是你的娘家人了。不怕你惹麻烦，只怕你过的不如意。”
　　“宫里锦衣玉食的，怎么会不如意？”时宜回答着当初的答案，可是怎么也掩盖不住那哽咽，她强忍着情绪，只不过片刻后，她还是未曾忍住。“师父，十一过得不如意。”
　　“这一次师父不会食言，等过几日朝堂渐稳，我们就回西洲。”周生辰如何不难过，他曾认为自己有誓言在身，此生注定要负时宜。那日时宜寝殿外，他自是听到漼家三娘的话，就是强留她在西洲，又能如何？不过是连累了她的名声。他并非良配，所以希望她能有一个好归宿，却未曾想过，终究是他负累了她。
　　时宜早已泣不成声，她喝了两口洛桑，稍稍缓和后又开了口。“师父，十一年岁已经不小了。”
　　周生辰闻言心口一痛，一时不明时宜何意，他突然有些害怕，怕时宜已不愿同他回西洲，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嗓音暗哑艰难的问道。“十一可是觉得年岁渐长，不愿再同师父回西洲，继续蹉跎自己的岁月？”
　　时宜浑然察觉，原来自己没头没尾的话，让师父误会了，她忙开口解释，深怕晚了师父就会独留下她。“师父，十一不是这个意思。是想说十一已经长大，不会被吓到，师父以后可否常回王府，受了伤十一也可照顾。”说完想到什么，又有些懊恼，急匆匆的又想解释。“十一不是那个意思，并不是想要...”
　　月光下周生辰笑的明媚，他打断了时宜。“师父知道。”明明时宜在懊恼，但他却想笑，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此生就算两人只是师徒，就算一个终生不娶，一个终生不嫁，只要相伴左右，又有何不可？
　　后来时宜醉了，伸手想要抚摸周生辰的眉骨，他一如从前般低下了头，任她拂过他的眉眼，然后他听到她问。“疼吗？”
　　只一瞬周生辰就明白，时宜是在问什么，但他不想骗她，所以他只能沉默。
　　“可师父，十一疼。”她指着自己的心口。“这里疼。师父行刑那夜，十一深陷梦魇无法自拔，梦里所见所闻，皆是师父出事。”说着又想再喝一口酒，好让自己的心不会那么疼，但酒杯却被夺去，她也不甚在意，只是继续说着，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周生辰听。“阿娘说，师父你起兵反叛了，十一自是不信。可阿娘又说，师父被俘被赐剔骨之刑，行刑三个时辰，无一声哀嚎，拘死不悔。”
　　时宜好似回到了那夜，恍然间哭的不能自已，周生辰虽然在克制、在犹豫，可看到这样的时宜，他还是未忍住拥她在怀，想要去安慰她。可时宜在无意识的挣扎，紧握着的双手渗出血丝，却哭不出声。

作者有话说

　　晚些时候还有一更，我给自己弄哭了，但是两人说开了就好，之后我得给自己发糖看。我要安抚我自己受伤的小心灵，姐妹们晚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