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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夜火 ...

  •   鄢岁棠也不知自己脸红个什么劲儿。
      她完全不理解岑素流对她的执念来自何处,但见鬼似的,她居然找不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将两人的诡异关系斩草除根。

      最后她将岑素流全须全尾送回岑府,岑素逢守在门房,手里的鸡腿换成了肘子。
      月明星稀,灯影疏慢,马蹄声从街头响到街尾,岑素逢才算从鄢大人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宝贝弟弟。

      “这姓鄢的没欺负你吧?”

      鄢岁棠翻个白眼,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抱臂望过去:“他今日出了汗,恐怕会着凉,你多注意点。”
      “噢,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岑素逢将自己恋恋不舍的弟弟拉回身边,“素流,还愣什么呢,进去沐浴。大夫早就说你身体不能颠簸,快让哥哥看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鄢岁棠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对兄弟。
      岑素流的红签纸依然在她怀里放着,像在发烫,让她心神不宁。但好歹已经把人送到地方,她便打马回身,只道:“三郎,早些休息。”
      言罢,她便策马疾驰,很快消失在街坊一端。

      岑素逢撕下一块肘子肉,笑得暧昧:“哟,处得挺好嘛?”
      他一边说,一边大嚼特嚼,撞了一下岑素流的肩膀:“装了一天,够累吧?”
      “……泰安寺的住持传了信。”岑素流原本温柔缱绻的神情顷刻一冷,压低声线道,“我得去趟崔家。”
      岑素逢略一抬眉:“崔家?你的江湖朋友倒是义气,连崔家的消息也敢给你。”

      岑素流动了动唇,无声一笑:“兴许是大哥的意思,而且鄢岁棠也提到鹿门,我没接话,但她应该是想从我这儿转告给‘岑既明’。”

      “你还在为大哥的事自责?”岑素逢也停了玩笑,沉默半晌,“且不论大哥,鄢岁棠为什么会透露给你?怕不是想设圈套坑死岑家,你可别上她的当。”

      岑素流不禁摇头:“她一向公私分明,我已经刻意回避了话题,应当不会引她怀疑。”
      “那你还要去查崔家?”
      “泰安寺人说,崔奉行的腿上有些蹊跷,不像他禀报陛下的‘咬伤’。”

      岑素逢恍然大悟:“他在拖你们的时间?”

      “很可能是他们也知道,陛下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

      鄢府大多人都已歇下,唯独鄢岁棠的房间还亮着灯。

      鄢岁棠换下一身衣裳,跟岑素流折腾半日,她也累得够呛。

      然而刚静下不动,她忽然触到那张折叠的红签纸,眼前便又掠回岑素流那张掩着面纱的脸。
      肤白若瓷,眉眼秀致。
      不论怎么心怀偏见,都不能不肯定,岑素流的确生就一副风流绝伦的好皮囊。

      遣词造句也都进退有度,亲近而不失礼节,客气而不疏远。
      相处着便如春风拂面,温温柔柔地生出无限暖意。

      ……啊。

      鄢岁棠烦躁地抓抓头发,要命,单从性格来讲,她和岑素流可能真有点般配。

      更要命的是,她完全不如想象中那么讨厌岑素流。
      岑素流皱一皱眉,她就能愧疚得负重绕城跑三圈。

      袭玉敲门入内,为浴桶添了一些香草。
      鄢岁棠正值苦闷,信口问:“袭玉,你说一个相貌家世都不差的男人,为什么会非某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不婚?”
      袭玉微怔:“您是说岑三公子?”
      “嗯。”鄢岁棠又开始头疼,袭玉立刻跪坐下来帮她按摩头部,“我是肯定没见过他的,‘岑素流’这三个字都鲜少听说,他却说是见过我……怕不是班师回朝的时候,混在人群里见过。你说,那也能叫‘爱’吗?”

      袭玉犹豫半晌,试探着问:“小姐以为,如何才算是爱呢?”

      “好问题。”鄢岁棠惨叫着,撩了一下水,虚心求教,“所以,如何能算是‘爱’?”

      “奴婢以为,两人相处舒适,互相瞧着觉得欢喜,或许就是寻常人的爱了罢。”

      鄢岁棠闭眼想了会儿:“我跟陛下相处最舒适。”

      袭玉:“……”
      袭玉无奈一笑:“其实您是对三公子心动了吧。否则您不会陪他玩了半天,将休息了还想着他的事。”

      鄢岁棠语噎。
      但袭玉说得在理,誊抄签文时,她的确险险就在署名处落下岑素流的名字。
      爱是未必爱的,只是被岑素流那双眼眸注视着,她便觉得心虚胆颤,觉得千万遍发誓不和岑家往来的怨恨都悄无声息融了寸许。

      “那你觉得,我配怎样的男人比较合适?”鄢岁棠顿了顿,知道这些人偏心岑素流的秉性,补充,“岑素流除外。”

      好在袭玉对她忠心耿耿,还不至于当场倒戈向那位苦情三郎:“奴婢妄言,三公子身子虚弱,未必是小姐良配。”
      鄢岁棠很满意:“我爱听,继续。”

      “以小姐的性子,该是更喜欢主动些的、厉害些的郎君。”袭玉想了一会儿,“但心思须得纯净透澈,也不能太厉害,您向来好胜,或许更喜欢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对手。”

      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鄢岁棠听着听着,便忍俊不禁:“有啊。我还真挺喜欢这位。”

      袭玉一怔:“您已遇到心仪的郎君了?”

      “倒不见得是心仪……”
      鄢岁棠的话音一顿,又有些困惑:“诶,我一下子就想起他,是你描述太贴切,还是我也在总想着他?”

      袭玉蹙着细眉不语,鄢岁棠知道她是在琢磨自己何时遇到了这样的人。
      但她暂时不想告知袭玉那位的身份,也不想让袭玉担心,她竟然和一个江湖上的家伙扯上关系。
      毕竟朝堂与江湖相距甚远,若有牵连,难免引人猜忌。

      但武功与她不相上下,心思还得纯净透澈,鄢岁棠实在是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她那只脾气不小的小鹰。

      “大小姐,您若当真有了心仪的郎君,还是趁早与三公子说开为好。”袭玉叹说,“虽然不知您是何时认识了这样的男子,但只要您真心喜欢,对方出身不至于太低,老爷也太为难您的。”

      ……噢。
      这不完蛋了吗?
      江湖人一多半都是孤儿,看来只能气死她爹,或者给小子认个干爹。

      鄢岁棠敷衍地嗯嗯两声,倒不至于真就开始畅想自己和秉欢的婚事,只是情不自禁,想着小鹰怎么又是几天不来,她许久不跟人打架,怪手痒的。
      比之弱不禁风的岑素流,秉欢起码更能扛住她的拳头,这样比较,还是跟秉欢更加好玩。

      “好了,小姐。”袭玉看出她的心思早就飞出老远,不禁笑着加重按揉的力道,“明日休沐,您还要将先前堆积的公务处理了。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只会耽误人的前程——这是您亲口说的。”

      鄢岁棠:“……”
      鄢岁棠:“………你早这么说,我不就困了吗?”

      -

      月上中天,鄢岁棠沐浴结束,吹灭蜡烛。
      屋外似乎起了风,撞得窗户发响,树叶沙沙,脆响声吵得人一时难眠。
      星月的光辉突然便暗淡许多,沉闷闷的响声更重。

      没来由的,鄢岁棠不知自己闭了多久的眼,分明浑身疲倦,偏偏又很清醒。

      这种清醒往往暗示着不妙。

      在长恨关时,如果遇到这种辗转难眠的夜晚,一多半都会遇到敌军夜袭。

      既然睡不着,鄢岁棠索性便躺着回忆当年。
      和梅琮一起清点俘虏、拿酒泼岑素逢那张臭脸、找岑则晖打他儿子的小报告……
      一旦远离了那些时光,当年的所有就都变得值得怀念。

      忽然间,电闪天穹,房中一瞬大亮。
      滚雷如同春后的炮竹,震彻九天,趁机压下了尘世间所有的喧嚣。
      但紧随其后,便传来人群匆忙的跑动。

      雷声之余,鄢岁棠听见了婢女惊惶失措的呼喊:

      “——大小姐!出事了!兰府走水了!!”

      -

      莲城兰氏。

      从祖辈起,他们随开国皇帝开疆拓土,与同为军师的崔氏并誉为“卧龙凤雏”。
      定都莲城后,兰氏就此安居,因其世代皆为帝师,实掌相权,历代帝王都不会过于违逆兰氏的意愿。
      也由于此,兰氏一度被认为是五大世家之首。

      直到梅妩登基。

      兰旭膝下仅有的两个儿子,一个入宫为后,一个外放出家。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都猜到了龙椅上那位的心思。

      从此偌大朝堂,再没有兰姓的容身之地。

      -

      冲天的火光,映亮半壁天穹。
      鄢岁棠一时也不知是闪电和那丛烈火谁更耀眼。

      全城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莲城兰氏,无论是寻常的街坊百姓,还是鎏金殿里的帝王,就在大火之外,所有人都翘首屏息,希冀着烈焰之中能够残留一点生机。

      尽管也留不下什么,兰府本就只剩兰旭而已。

      大雨还未落到这边,天不救兰氏,鄢岁棠却不能不救她的老师。
      尾随的婢女们不及反应,便见自家刚刚赶到的鄢大人一把抢过武候铺的溅筒,捂住口鼻,扎进了兰府望不到边际的火海。

      木质的房屋最易走火,一丁点火星就能烧出连天的灾祸。
      房梁一根连一根的垮塌,轰隆隆的坠响不绝于耳,烟尘裹满她的视线,鄢岁棠呼吸的难度也越发提高。
      莲城值夜的官吏不多,虽然已经竭力救火,但仍见效甚微。

      鄢岁棠看着官吏带走一个又一个昏迷的伤员,但这些人都穿奴仆服饰,并不是她想找的兰旭。

      她从主堂穿至偏堂,有案几被火烧焦,轰然倒下的瞬间,瓷瓶也炸裂在耳畔。
      帘幔同样烧着,艳烈的火光烤得鄢岁棠一阵眼疼,身上的披风早已被烤干,但她循着记忆闯进卧房,却发觉四周除了火还是火,被褥烧得正旺,根本不见人影。

      “鄢大人!”一名官吏冲到她的身边,用溅筒浇灭她身上悄然燃起的火,“大人,快走!”
      “兰……”鄢岁棠甫一开口,便被呛出眼泪,好在火政官听懂了她的意思,急忙道:“我们会救兰大人,您先出去。”
      鄢岁棠知道自己在火场只能添乱,可她实在心急如焚,仍不死心地四下张望,又一路跑到了卧房隔壁的书房。
      火政官惊惧不已,连忙缀在她身后,急声告劝:“鄢大人,您毕竟是女子,这里太危险……”
      然而没等他说完,鄢岁棠脚步一顿,忽然便冲向一堆倒塌的木梁。
      那堆木头还燃着火,火政官不及反应,只觉得手里溅筒被人抢过,便见鄢岁棠正竭力扑灭那丛火焰,而在烈火之下,赫然躺着一位身穿宝蓝色丝绸里衣的老者。

      鄢岁棠竭尽全力搬开木梁,兰旭无意识的痛叫叫得她心尖抽疼。
      火政官也急忙赶来帮忙,两人很快清完木梁,协力将兰旭背出火场。

      乌云在兰府上空聚集,蓦然间,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鄢岁棠一阵腿软,险险倒在兰府门前,袭玉和火政官们连忙将她扶起,烧得只剩丝缕的披风也遗落在废墟之中。
      而兰旭已然昏迷,意识全无,好在医官早已就位,第一时间便展开救治。

      “大小姐!”袭玉被她吓得够呛,“您没事吧?医官呢?医官——”

      一名医官应声赶来,急急忙忙把上鄢岁棠的脉门,又让袭玉帮忙擦净鄢岁棠的脸和手臂。

      好在防护得当,只是喉咙和眼睛进了些烟尘,并无大碍。

      皇宫还未来人,鄢岁棠便成了在场最大的官。
      火政官们颤颤巍巍前来禀报,鄢岁棠擦干净汗和烟土,沉默地扫视这些同样狼狈的火政官。

      “有伤亡吗?”
      “……搜救还在进行,但目前抢救出来的,有两人已经……”

      鄢岁棠叹息一声。

      “继续搜,火因火情和伤亡情况一律报给市令,该处理的都按规矩处理,最迟后天散朝,让市令整理好折子,交到政事堂来。”鄢岁棠停顿片刻,道,“兰大人的伤情如何?”
      “回大人,兰大人的烧伤不重,但被房梁压了腿,还需进一步诊断。”
      “等他醒了,第一时间报给陛下和我。”

      火政官们诺诺称是。

      “你们的伤情也一同上报,本官回头叫人拨款,该用的药都别省了。”

      火政官面面相觑,继而都面露惊喜:“是!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鄢岁棠挥挥手,几人便匆匆告退。
      大雨很快浇熄了兰府的火,众人终于可以看清这片焦黑的废墟,断壁残垣、破败伶仃。
      路人虽不敢靠近,但都七嘴八舌议论着火因,鄢岁棠听得头疼,却隐约瞧见一道人影逼近。

      她睁开眼,警惕地望向来人。

      对方却丝毫没有被发现的窘迫,而是贴近过来,耳语道:“鄢大人,我家大人请您到静王府一见。他发现了科举舞弊案的关键证据,与这场火灾也关联甚密。”
      鄢岁棠瞳孔微缩,却还存了一分疑心:“你家大人是?”

      “岑。”

      鄢岁棠定了定神,微微点头。
      想是岑素流第一时间把她的意思带给岑既明了,以岑既明那勤奋劲儿,趁着兰家火灾,大半夜加班也不奇怪。

      “好,知道了,我这便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夜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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