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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六·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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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决心】
“是你的执念么……”
杨帆微垂着眸,紧握着拳头,双眼通红,眼泪花子一迭着地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是你的执念吧……”
“小帆……”
“杨帆妹妹……”
两人不掩关切地看着杨帆。
白鸽大人倒是颇有些状况外的莫名其妙,只当她是真性情地为青榄所遭遇的这些付之一哭。
倒是海燕,不经意间湿润了眼眶。
她知道,杨帆为之一哭,并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感同身受。
杨帆身受过这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和郁结,所以,她能够感同。
“白鸽大人,我……能看看她的航海文牒么……”杨帆抬起头来,擦干眼泪,压抑颤抖地对白鸽大人说。
白鸽大人凝眸细思了片刻,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这并不合规矩。
白鸽和青榄二位先圣的遗物是女儿岛的圣物,莫说是普通岛民了,就算是她这位白鸽大人,轻易也是不能乱动。
“随我来。”白鸽大人示意杨帆和海燕跟上自己,向总岛主居室的地下室走去。
那里,就是她们存放圣物的地方。
虽说是地下室,但这里装潢的却比地上的居所更为富丽堂皇。
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存放圣物的地方吧。
听白鸽大人说,近百年前总岛主居室曾经翻修过,工械氏的姊妹为这里安装了一个风力的排风系统,使空气能够在这里面对流,防止圣物发霉生锈。
此外,她们还安装了许多细密的铁丝滤网,上面罩着厚重的青纱,每隔一两个月把青纱拆下来换洗,就可以很好地防止圣物上面落灰。
杨帆身为一个见惯了高科技的现代人倒是不觉得如何,倒是海燕,一路走着,一路大为赞叹。
她觉得,女儿岛上的工械术至少领先海内国度一两百年。
这里的砖瓦、灯火、风道、机括……还有这金属齿轮驱动的器械——
白鸽大人说,齿轮上面连接着风车,它们是由风车转动的风力所驱动的。
诸如此类,随便一个都不是凭借海内国度现有的工艺能够实现的。
她不禁感慨,难怪女儿岛凭借这一些女子就能够在势力错综复杂的星罗千岛里面屹立数百年不倒。
她们的确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
引领着杨帆和海燕来到走廊尽头的圣堂,白鸽大人转动机括推门进去。
杨帆和海燕随后跟上。
长长的几案上面,放了一个一臂多高,长方形的暗红色精致锦盒。
白鸽大人对着那锦盒郑而重之地躬身一礼,便将它打开,闪身退到一旁。
“这便是青榄先圣的圣物。”白鸽大人向杨帆和海燕说道。
那锦盒里面只有五样东西。
在杨帆看来,那是——
“一坨叠放整齐的蓝色棉布”,
“一坨叠放整齐的白色绸布”,
一顶没有冠梁和额花的梁冠,
一份封皮上画着青色的龙、用“黑黄色金属”镶边的“厚皮记事本”,
还有一块杨帆再熟悉不过的青铜腰牌。
它们分别是——
蓝色的,是大青龙航海学院的制服。
白色的,是大青龙航海学院制服的大氅。
那顶梁冠,便是用来区分品级的梁冠。
它们加在一起,就是航海学院的修士礼服。
男性修士将来可以凭借航海经验加冠进爵,女性修士便只有这一顶梁冠,不能加冠进爵。
那件海蓝色的棉制深衣长袍和旁边那件雪缎织就的云白色大氅也都是形制相同的制服,唯一的区别就是,它们的左胸前绣着不同的航海学院的纹章。
那本厚皮记事本,就是女性修士才有的,加盖了舰船联合的联合纹章和大青龙船王的船王纹章,但是却没有内页的航海文牒。
那块腰牌,自然就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准贵族腰牌了。
这下,本来就相信青榄不是海妖的海燕,对她的事迹更是深信不疑。
将圣物原样收存起来放好,白鸽大人便引着杨帆和海燕往回走。
一路上,她继续讲着有关于青榄先圣的故事:
“正如你们所见所知的那样,海内所奉行的教养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越是蠢笨无知的女子,在他们的眼中,便是越有德行的。
而青榄先圣却是个例外。她蕙质兰心,灵台清明,她风骨傲然,坚毅不屈……她……实在是一位伟大的女子。
曾经,有不计其数的船王和船主想要与她约为婚姻,她都没有首肯,且还大张旗鼓地驾船逍遥到了海外。
如此,既然得不到又毁不掉,那么,便只能够将她抹黑丑化,诬为妖魔,将她描补成为一个让人弃绝的反例,教人远离,勿要效法。
其实,舰船联合成立的最初时候,女子也是可以修习航海科或海图科出海行船的,她们也是可以掌舵的,只不过是不能离了夫君或是父兄的看顾,也不能够加冠进爵。
之所以后来下了禁令,封杀所有女子修习航海科与海图科的机会,并有了‘为女子者,片板不许下海’这种律法,追根溯源,便是由于青榄先圣当年太过嚣张。”
“嚣张?”杨帆颇有些好奇。
那位厉害的角色,会嚣张到何等地步?
这就是关于青榄先圣的,一个不为海内人知的故事了——
四百多年前,舰船联合创立伊始,海内国度里还只有“大青龙航海学院”、“白虎航海学院”、“朱雀航海学院”、“玄武航海学院”这四足鼎立,此外,再无其他。
那时的青榄先圣卒业以后,便想要以一个独立的航海士的身份附庸至船王或船主的旗下,出海行船,扬帆远航,而不是在夫君或父兄的名为看顾实则监视之下。
毫无疑问,她并没有如愿。
当时,世上的任何一个船王或船主都不愿以“航海士”的身份留用她,只愿以“正夫人”的身份留用她。
这自然不是青榄先圣想要的。
她倾家荡产才凑足了这一百块金币去大青龙修学,并不是为了去给哪位陛下或是殿下当夫人的。
若她想要当夫人,何须费尽千辛万苦,苦心孤诣地来这大青龙?
处处碰壁的青榄一气之下便狠了狠心,趁着月黑风高之夜,从附近的港口偷了一条二十余绳的单桅帆船,就此落草为寇,成了海上浪人。
她以船为家,在茫茫海洋之上四处漂泊航行,专挑那些挂了王旗的官船下手劫掠,却从来都不去碰那些挂了商会旗帜或是没挂商会旗帜的民船。
她自始以来都没有杀过人。
她只是把官船上的航海士们撂倒以后丢到救生驳船里面,给他们留下充足的淡水和食物,让他们回去告诉自己所附庸的船王或船主——
将他们的官船劫走的,便是她水手青榄。
当年被她所劫掠到手的那些官船,最后都被她给带到黑市上卖掉了,所得的钱财,也尽数散给了穷苦人家,自己不留分毫。
某种意义上,她也算是一个劫富济贫的侠盗了。
久而久之,整个舰船联合之中的利益相关者们,便对她深恶痛疾,直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最后,舰船联合加强了海禁,索性全数禁止了治下国度里的所有女子到航海学院之中修学以及出海行船。
后来,在一次劫掠官船的时候,水手青榄不慎被官船上的护卫以冷箭所伤,无奈之下,只得跳海逃生。
回到自己的船上,扬起船帆后不久,水手青榄便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
那艘帆船顺风顺水地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着,可能是三五天,也可能是十天半个月,抑或是更久。
最终,水手青榄漂流到了一个偏远海岛之上的小渔村里。
好巧不巧地,将她救下的,正是那位医母白鸽。
那时,医母白鸽正在那个偏远的小渔村里为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义诊。
那年,医母白鸽三十六岁。
而水手青榄,也已二十有六了。
医母白鸽救醒了水手青榄之后,听她细细地诉说了自己的遭遇,不禁甚为唏嘘,深觉当世太过苛待女子。
水手青榄便不无感慨地絮絮言说:“若是这世间能够有一个只属于女儿们的国度,让女儿们能够在那里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生活,没有危险,没有歧视,没有压迫和折磨,这样就好了……”
两人一拍即合,这便想要离开海内国度,去往海外寻得这样一片净土。
医母白鸽跟着便给她的那三名门徒写了信,让她们带着她们收捡回来的孤儿弃子,与自己一道出海探索,为女儿们寻找一个合适的庇护之所。
最终,她们一行人便定居于女儿岛,使这里成为了女儿们的天国。
只不过,由于自己的意气用事而害得海内国度里的所有女子连坐,被剥夺了仅有的以“随船眷属”的身份出海航行的权利,一直是水手青榄至死都释怀不去的一块心病。
“……三十年后,白鸽先圣和青榄先圣二人,同时羽化归真。后来,继承她们宗名的先辈们,将她们的精魂无所折损地传承下来,直至今日。”
白鸽大人的故事讲完了,杨帆依然沉浸其中。
因着白鸽和青榄,使她对生命的意义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在这之前,她总觉得她这辈子可以不结婚,但是无论如何都要生一个孩子来传承她的血脉。
听了白鸽和青榄的故事以后,她才更加深刻地觉出,相较于精魂的传承,血脉的传承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耶稣基督和释迦牟尼虽然没有传承下去血脉,但是他们的精魂却传承了数千年,他们的名字依然为数千年后的后人所知,享受他们的礼赞。
白鸽和青榄没有传承下去血脉,但是她们的精魂却传承了数百年,她们被女儿十六岛上数以万计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后人尊奉为了始祖母亲……
这难道不比血脉的传承更使人自豪么。
“白鸽先圣和青榄先圣的遗愿,便是这全地上不再有任何压迫和践踏,人人相亲,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都能够凭借他们的意愿过上他们想要的生活。”
白鸽大人说,“青榄先圣对于我们这些后人的期待,便是让我等后继者想方设法地与舰船联合交涉,使他们将女儿家被剥夺的权柄归还回去。不仅是出海行船的权柄,还有读书识字的权柄,投身行伍的权柄,乃至于统领国度的权柄。”
“会的。”
杨帆笃定地说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如果这是水手青榄所托付给她的执念,那么,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地去将它实现!
她暗暗地攥紧了那个牵挂着她命运的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