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客刀

2、二

　　二

　　辞林是个很好的师傅，只是浮光从来不会叫他师傅，他也不认。
　　“我只是个生意人，这世间从来都是利来利往。我要你帮我做的事，可要比我教你的东西贵得多。”
　　浮光扯笑，“那看来你教的东西还不够多。”
　　辞林闪过长虹铺面而来的一剑，“进步很快，只是，你若想爬完九百九十九级升仙梯，还不够。”
　　“凡人不得修仙，踏入神界的唯一一个途径就是升仙梯。每踏一步，都是修心。踏完升仙梯，便是天上仙。自古以来，多少人前赴后继，能升仙之人寥寥无几，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因为他们五阴炽盛，七情六欲泛滥。”
　　“神不需要情，神只需要秩序。”
　　“无欲则刚，神无情则长生。”
　　“你要学会忘记仇恨，含恨之人上不了九重天，只能进阎王殿。”
　　“忘记仇恨，那我何苦升仙？”
　　“所以要学会藏。要让升仙梯的金光找不到你的恨。恨起，梯断，便再无踏入天梯的可能。”
　　“如何藏？藏何处？”
　　“无欲无求，于无心处。”
　　“天上的神仙都无欲无求？那又为何下凡历劫？”
　　“因为他们执掌天下黎民，要懂人间，却又不能爱人间。”
　　“人间被他们那群无情无爱的人掌管，真是人间祸事。”
　　辞林敲了浮光的脑袋一下，“就你这样，第一级天梯都登不上。”
　　“今日修炼到此，你自己悟吧。”
　　浮光在在竹林里打坐，这是竹林四季轮转的第二年。
　　她好像已经学会了藏住自己的七情六欲，可是又好像失去了自己的七情六欲。
　　她摸着心脏的位置，里面依旧感觉空空如也。
　　浮光问过辞林，“你给我换过心？”
　　辞林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坐在竹椅上，看着不远处的食铁兽嬉戏，“人人的心都只有一颗，我找谁的心给你换上？”
　　“可是，为何我总觉得我这里一无所有？”
　　辞林笑了笑，“或许本就一无所有呢？”
　　浮光心说，哪有无心的人还能活的？

　　在竹林的第三年，食铁兽从幼崽长出了圆滚滚的肚皮，摸一下都弹力十足。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现在天上也不过是三天，何必如此着急？”
　　浮光笑了笑，和当初满脸狠戾的小姑娘不一样了，现在越发近神，不食人间烟火，穿着一袭白衣就好似飘飘天上仙。
　　“我怕恨藏太久了，就找不到了。”
　　辞林叹了口气，“也罢，时也命也。”
　　“你有何条件，是想让我帮你做的？”
　　辞林在竹椅上晃了很久，“你帮我上去问一个人，她叫尘翎。”
　　“问她什么？”
　　辞林的声音穿过竹林，就像风拂过翠绿的竹叶，沙沙作响，“问她，可无悔？”
　　“好。”

　　浮光拜别竹屋的那天，正好天晴，辞林站在竹屋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浮光跪在地上，三叩首。
　　“大周第十三代皇室第九位公主姜浮光叩谢师长辞林，愿我此去得偿所愿，愿师长岁岁无忧。”
　　辞林看着眼前如竹般雅正高挑的浮光，一时有些恍惚。
　　恍惚觉得自己还在三年前，原来都长这么大了啊。
　　辞林摸了摸浮光的头，问：“你此去作何？”
　　浮光面如神佛，粲然一笑，朱唇轻启，“弑神。”
　　辞林收会手，“去吧，勿忘。”

　　升仙梯在昆仑神山深处，一年只显现一次。
　　来登升仙梯的人不止浮光一个。
　　熙熙攘攘的，有为着这神迹来的，有真的求仙问道来的。
　　穿着道袍的，抱着小孩的，穿着破鞋的，都有。
　　不过数数，却也只有两百余人。
　　天下之大，只数人知晓，而这两百人中，又只有寥寥的人能升仙。
　　升仙之难，难于上青天。
　　有人对浮光搭话，“小姑娘，你也是去升仙梯的吗？”
　　是个大腹便便的老爷。
　　浮光点点头，不作回答。
　　那老爷望着这昆仑神山叹气，自顾自地说话：“其实我也不是真的为了当神仙来的，只是听说爬一爬这升仙梯，受这金光赐福，可以长命百岁。我女儿如今缠绵病榻，我希望带她来看看，是不是真的管用。”
　　浮光看着老爷慈祥的脸，想起来自己的父皇。
　　父皇虽说治理朝政昏聩，但却是个好父亲。
　　他会在下朝时带着自己去后山捉鸟，会在批完奏折的时候，一笔一画地教自己行书作画，还会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守着自己到黎明。
　　若父皇还在世，或许也如这老爷年纪一般。
　　浮光对这老爷的印象好了点，却也不知该所什么，只能宽慰道：“或许有的吧。”
　　老爷点点头，“我也觉得，到底是天上来的东西，拜一拜也是好的。”
　　旁边有人嗤笑，“若拜一拜都有用，那天下僧人道士恐怕早就道成仙了。”
　　笑话的人是个穿着青布的弱冠少年，嘴里叼着一个马尾草，神情不屑。
　　老爷气愤，“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若不信，那你来这神山做什么？”
　　少年从旁边的山石上跳下来，走到老爷身边，垂头看着老爷，“我是在劝你早点带你家女儿去寻良医，拜这梯子有何用？”
　　浮光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身后还背着采药的背篓，问道：“你居住此处？”
　　少年看到浮光咧嘴笑了笑，“是呀，每年看到你们这群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可真有意思。”
　　“小道长，可否告知升仙梯何时降临？”老爷急忙问。
　　周围的人也拢了过来，“你是住这里的人？那你可有法子升仙？”
　　“我出五百两，只要你告诉我，我马上给你钱。”
　　“我出一千两，只告诉我一人。”
　　“小道长，你且等我升仙，到时我提拔你做神仙。”
　　浮光看着人中心的少年，比周围人高出一头，却不显的单薄，反而如松竹，身姿挺拔。哪怕背着个背篓，一身洗白的青布衣裳，也显得矜贵清雅。
　　少年冷笑，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
　　每年都是这些戏码，来来回回都只会说这些话。若那天上神懂人间疾苦，何须有人在此求仙？人求神不如拜自己，连这个道理都想不通，何苦修仙？
　　少年对众人：“想登仙，很简单。放下执念，一心登梯就可。”
　　“这是何意？”众人问。
　　少年恶劣地笑着，“这都不懂，你还求什么仙？”
　　说完就走了。
　　众人回味着少年话中的含义。
　　浮光却跟了上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
　　等离人群远些了，浮光才答：“升仙梯在每年秋分时节落下，眼下还有三日，我想借住一下。”
　　少年撇了一眼浮光，“跟上吧。”
　　等到了少年的小木屋，浮光才问：“你登上过升仙梯？”
　　少年收拾着手中的草药，“是呀，有什么有意思的？”
　　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浮光吃惊，“不就一个南天门吗？除了大点，每年也没见出什么区别啊。”
　　“为何不做仙？”
　　苍易反问，“为何要做仙？”
　　浮光定了定，“你为何告知我？不怕我有歹心？”
　　少年转身，把已经干了的苜蓿放在手上，一阵金光过后，苜蓿枯木逢春，“你一个姑娘家借住我这里，不怕我有歹心？”
　　浮光觉得有些挫败，自己修了三年的心，练了三年的剑，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报仇，眼前的少年却年年来回升仙梯，不把它当回事。
　　心中的仇恨隐约有些藏不住，浮光深呼吸了一口，对少年说：“若是别人知道你这么轻而易举，恐怕会气得吐血。”
　　少年无所谓耸肩，“登梯的方法已经告诉他们了，能不能做到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我叫，阿浮，你呢？”
　　“苍易。叫我阿易就行。你有忌口的吗？我准备做饭了。”
　　“没有，我来帮你吧。”
　　苍易转身去了厨房，“那你去择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