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不要男妈妈》解缘

7、第7章

　　阳光，海浪，游艇。
　　语文，数学，梵语。

　　在这艘配备了最先进的气象卫星系统、以及专业的科研人员的游艇上，一叶正咬着笔杆子，愁眉苦脸地写他的暑假作业。

　　临行前，辩才天一脸神秘地说要给他点好东西。本以为是护身的法器、符咒之类秘密武器的，熟料他反手就拍了一堆练习册出来，说是熊猫老师嘱托的，回来之前记得写完。
　　一叶能怎么办？当然是埋头写作业啊。

　　“假设你去超市，手里有3张满100减20的打折券，其中水产区、熟食区不参与折扣。”阿伽难舍一本正经地在给一叶划题干。可能是平时没少去超市抢购的关系，此刻竟然没有丝毫违和感。“……购买上述物品之后，应该付多少钱？”
　　一叶小心翼翼地瞅他，“呃，总之，很多很多钱？”
　　阿伽难舍稍加思索，点了点头，“也行，反正你多给点钱，他们会找给你的。”

　　“这完全不行吧！！！”一旁的不动激动得拍桌而起，“起开！起开！放着我来！”

　　他的气势实在过于惊人，以致阿伽难舍被挤到一边的时候，还有点愣愣的。
　　不动一手执笔，一手执练习册，威严得仿佛怒目金刚。只见他以想要超度某人般恐怖的口吻提问：“32加27等于多少？”
　　“有没有提示？”一叶胆战心惊地问。
　　“不会算就数手指！”

　　一叶默默地掰了会儿指头，半晌，求助地看向阿伽难舍，“手指不够用，能借一下你的吗？”
　　“……”

　　不动和尚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头秃，等一叶认真数完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死了。当一叶告诉他答案是47的时候，他即刻圆寂。

　　“没事了，请一边玩儿去吧，两个小时内不要让我看见你，谢谢！”

　　***

　　一叶穿过楼梯来到甲板，却险些被一个横躺着的东西绊倒，他回头看了一眼，倒了回去。

　　考虑到是在海上的行动，这一次，天问配置了许多海族船员，其中就有传说中的『人鱼』。
　　具体来说，就是上半身是鱼，下半身是人。
　　船长闲禹（有好几次一叶险些脱口而出“咸鱼”）就这样顶着一双无神的死鱼眼，忧郁地看了一叶一眼，默默地翻了个身。不知道是不是外表带来的错觉，他好像没什么干劲的样子。

　　一叶绕到他面前蹲下，“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打工人放假期间被抓过来加班，难道还要感恩戴德吗？”咸鱼船长翻了个身，屁股对着一叶，“我不擅长应付小屁孩，你能自己一边玩儿去吗？”

　　过了一会儿，他被盯得受不了了，头又转回来，“盯着我看是有钱拿吗？”

　　“但是你长得很奇怪呀。”一叶说。
　　“跟人类不一样就是奇怪吗？”咸鱼反问。他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说了，多半是嘲笑。正当他想要反驳时，又听见一叶补充道：
　　“不是，我觉得你长得像人类，所以很奇怪。”
　　“……哪里像了？”咸鱼语塞。

　　“你看，两只手，两只脚，还有眼耳口鼻的数量，这不是完全一样吗？”
　　“你对『像』的定义似乎有些微妙。”

　　一叶支着下巴，“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了，阿修罗跟人类长得就很像，妖怪什么的最后也会化成人形，对吧？『人』这个形态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为什么所有的种族最后都向着同一个模板进化？”
　　“不是……怎么忽然这么学术……？”
　　“反正，”一叶下了结论，“大家长得不一样才是正常的，现在这样反而很奇怪。”

　　咸鱼张开口，又闭上，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完全用不上，属实给整不会了。
　　正当此时，船速忽然降了下来。咸鱼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往驾驶室走，一边如释重负地想，终于不用再应付这小崽子了。回头就发现一叶黏在他身后，走一步跟一步，像个小跟屁虫似的。

　　“你不打算放过我了是吧？”咸鱼叹气。
　　“这艘船要去哪？”一叶好奇地问。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上船了？”
　　“问不出口啊……”一叶挠挠头，“之前他们讨论的时候，辩才天刚提了一句他心天，大家就一脸‘懂了懂了你不要再说了’的样子，这时候插话好像有点破坏气氛……”
　　咸鱼都快有点同情他了，“你不会连他心天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呃，只知道她叫钟心？”
　　“那不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咸鱼思考了一会儿，又说：“有点蛋疼，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了。”
　　“你也有蛋吗？”
　　“跟他心天相比，你竟然更在意有没有蛋这种事吗？！”
　　“没有吗？”
　　“……有。”

　　“总之，”咸鱼抹了把脸，决心不能再被带偏话题，“他心天的权能与『心』相关，其中之一就是『读心』，在她面前没有任何秘密。”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历代他心天都是这样的。但是钟心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她将权能覆盖到了整座岛屿。在她的权能范围内，一个人只要说谎，就会炸成一团血花，尸骨无存。”
　　“哇，是有点吓人。”一叶若有所思，“你知道的好多啊！”
　　“因为，”咸鱼说，“我们一族就是从方丈洲逃出来的。”

　　准确来说，咸鱼讲述的是他奶奶的故事。
　　这个故事并不复杂。百年前，奶奶也只是一个小女孩，还不懂龙女钟心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除了再也不能说谎外，似乎也没什么影响，甚至因为坦诚相待的关系，生活变得更加简单容易了。商贩再也不能欺骗客人，官员再也不能欺骗民众，爱人之间永远也不会背叛……
　　直到有一天，方丈洲发生了百年难遇的饥荒。

　　奶奶的父亲在外奔波了一天，回来的时候带给他们两个糙馒头。奶奶天真地问父亲吃过了吗，父亲笑笑说，吃过了，你们自己吃吧。
　　然后下一秒，他就在女儿面前炸成了一团血花。

　　“不过虽然是逃出来的一族，但毕竟我没经历过，所以也不好评价他们的事。”咸鱼拍拍脑袋，“反正就这样吧，记着别说谎就行，除此之外也没啥需要注意的。”
　　“噢，所以你们知道方丈洲的入口在哪里？”
　　“知道，但不完全知道，最近才找到的。”
　　“？”

　　咸鱼领着一叶穿过甲板，来到驾驶室。他跟船员们打了个招呼，在操作台调出了两张海底地形图，“左边这张是十年前的，右边这张是今年的。”手一挥，两张地图叠在了一起，不一样的地方被用红色圈了出来，“你觉得这圈不一样的会是什么？”
　　一叶：“一座山？”
　　“这是一个贝壳。”咸鱼说，“长23公里，宽12公里的贝壳。”
　　“哦！”
　　“直到看到它之前，我都难以相信，它真的存在。”咸鱼继续说道，“这么大个东西，别说活动了，别把自己压垮都算好了。事实上，它也不怎么动，身上土都堆了几米厚。如果不是红外仪器下显示它的温度比周围高，根本发现不了。”
　　“哦！”
　　“《天官书》中曾经记载，‘海旁蜃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然’。”咸鱼船长轻声说，“在我们一族的故事中，它的名字是『蜃』。”
　　“哦！”
　　“你除了哦就没有别的台词吗？”
　　“辩才天跟我说，听不懂的时候附和‘哦’就行了。”
　　“……”

　　一叶是文盲，听不得这么高深的东西。
　　咸鱼翻了个白眼，“就是贝壳！贝壳知道吧！这个大贝壳一直在睡觉，偶尔醒过来的时候，会喷个水什么的。它吐出来的幻影，就是连接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话音未落，两人一齐踉跄了一下，险些被颠簸的海浪晃倒在地。咸鱼一愣，猛地冲出驾驶室，一叶从窗户探出头看他。他们吃惊地发现，周围的海水竟像山一样隆了起来，在游艇上投下压抑的阴影。阳光灿烂，空气却安静得近乎窒息，仿佛下一秒他们就要被这片海洋吞没！
　　“海水升高了……？”一叶疑惑。
　　“不是海水升高，是我们降低了！”咸鱼一脸卧槽，一张鱼脸硬是挤出了如此生动的表情，“沃日……怎么可能……它怎么会在这时候醒过来……？”
　　“你怎么知道？”
　　“想想贝壳在喷水之前会干什么？先吸水！它正在吸水！”

　　一只长23公里、宽12公里的贝壳，喷出来的水柱是什么样的？
　　虽然不至于日天日地，但想必是能轻松射爆他们这一艘小小的游艇的。

　　“加固结界！”
　　“所有人固定好自己！”
　　“准备迎接冲击——”

　　命令声被一声轰隆巨响淹没，他们像是被时速500公里的列车迎面轰击，像一枚树叶般轻飘飘地飞向天空……然后重重地坠落！

　　***

　　水流的声音滴滴答答。
　　一叶愣愣地睁开眼睛，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冲击之下还有点发懵。千钧一发之际，阿伽难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用身体作掩护，替他挡住了炮弹般乱飞的仪器。此时他正慢慢抬起身体，随意地拨掉扎在身上的碎片，细碎的伤口马上愈合了。

　　“没事吧？”
　　“没、没事……”

　　阿伽难舍把一叶从废墟里拉出来，让他坐在露出水面的台子上。游艇险些摔得四分五裂，海水渗了进来，所幸还能勉强飘着。一叶打了个喷嚏。
　　异变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一个半透明的白色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一叶身后，正欲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在此之前阿伽难舍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反手一挡，却挥了个空，人影如泡沫般消失在了空气中。

　　“什么……？”阿伽难舍盯着手心，并没有任何触碰到实物的感觉。
　　又一些半透明的人形凭空出现，模模糊糊，影影绰绰，有意识地在向他们聚拢。阿伽难舍谨慎地注视着他们，手掌上
　　上一秒还泡在水中的游艇，下一秒忽然卡在了结实的石砖地上，看样子是处在燃起了漆黑的火焰。
　　“阿伽，那些只是水而已。”一叶微微眯着眼睛，“浓度很高的水汽。”

　　水汽仍在增加，越来越湿，甚至凝成了肉眼可见的乳白色的雾气，呼吸间充斥着黏腻的湿意。无数半透明的人影穿过墙壁、聚集在他们身边，重重叠叠，诡异无比。直到某个瞬间，空气一阵剧烈的振动，瞬间清爽了起来。

　　该怎么形容这个画面呢？
　　一个热闹的集市中心。那些虚幻的水汽也不再是模糊的人形，而是变成了奇装异服的异族居民，他们有的长着鳞片，有的长着耳鳍，正交头接耳，似乎在诧异这艘游艇是个什么玩意儿。
　　沉睡多年的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于是两个世界在此重叠。

　　琼楼玉宇，清歌雅乐，梵音袅袅。
　　——其名『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