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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金丝(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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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许先生是何时离开的?”离开南苑,朱诺立刻找到了管家,“可曾说要去哪儿?”
若不是这些时日忙着应付太后寿辰,许弋的事早应解决了。她记得再见许弋时,他尚无可去之地。如今这般不辞而别,莫不是找到了谁?
“吴管家,近日可见许先生与府中哪位贵客相交频繁?”朱诺连连发问。
“禀郡主,许先生离开已有三日。未曾说去往哪儿。”管家见郡主微抿着嘴,看上去不怒而威,鬓角冒出几颗汗珠。
“为何不提前来说?”朱诺闭上眼,“管家,进府之时便已告诉过你,给我好生照料。怎么?眼下却是离开三日也不见有人告诉我?”
“郡主恕罪!”管家跪倒在地,“三日前许先生找到老奴,说是要离开秦府,我便提议等郡主回来再走也不为迟。但许先生执意如此,且说、且说、”
见管家吞吞吐吐,又想起少年为人,朱诺心中恼怒已去大半。心中一动,她直视跪着的管家。
“不让告知,是他所意。”朱诺轻言说出。
管家俯下身子,将额角挨于地面。
“罢了,你下去吧。”朱诺挥挥手,继而揉揉额角。
屋外灯火通明,屋内漆黑一片。朱诺坐在屋内,良久不曾挪动半分。三日了,不知他可度过难关,不知他可找到生存之道。不知,他如今在哪。
“不知,我们何时再见。”
(八)
自上次同少年相遇于万巷楼,朱诺已是数月未来酒楼。如今出现在酒楼内,倒是范福子亲自迎接。
“算你有良心!”
朱诺刚刚落座,范福子突然说到。她看向后者,满是疑惑,何来有良心一说?
上次离开时,范福子还在念叨着之后如何想方设法挽留客人,且让她要记着再来之时,得出谋划策,要不然这万巷楼可招待不住了。
“这良心从何说起?”朱诺遣退众人,隔间中只余她与范福子二人,“我这还没出谋划策呢,便帮你渡过难关了?”继而一笑。
“怎么,你不知?”万福子很是惊讶,他眉头紧锁,“不可能啊,要不然他怎么会来这?且说是你让他来的。”
朱诺心中一晃,难不成?她刚想开口确认,楼下原先人声沸沸,眼下却是万籁俱静。她往下瞧去,以往评书的小屋,现下已改。
“这是?”瞧着眼熟。
“平野梨园,”万福子捋着胡须,“说来,得要重谢于你。”
台上已有青衣站着,朱诺一眼便瞧出是少年。他似若无人般摆个身段、甩了两下水袖、扬几声珠圆玉润的歌喉。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柔声细语,葱葱玉指捻做兰花,轻轻抚起衣角。一语落,众人纷纷欢呼。
数月以来他在府中出谋划策,亲力亲为,倒让朱诺忘了他是台上人。眼下看着,朱诺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大概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见着他为众人人所钦慕。
她忽然想起为讨太后欢心,而翻遍各种京剧据典,其中曾有人如此评价梨园青衣。
“宛然巾帼,无分毫矫强。不必征歌,一颦一笑,一起一坐,描摹雌软神情,几乎化境。”
她想着,少年此刻便是这般。
戏台上,他才会变得耀眼。
“什么时候来的?”朱诺眉眼弯弯,示意戏台上。
范福子笑得真切,“估摸着三四日”,他朝着朱诺伸出手,见朱诺回过神这才摊开手掌,“这是他带来的,想必是你给他的。”
手心里放着的是银镯,上面刻着秦字。
还想着他过着怎样的清苦日子,原来也不是个傻子,还算灵光。
银镯是她之后再见时交予许弋的,但他依旧不受。无奈之下,朱诺只好强行扔在书桌上。
她说,“若是不受,你且扔了。”
左右还是派上用场了,也算是还可分人情。
朱诺从范福子手中接过银镯,重新戴在了手腕处。她轻柔抚摸银镯,向范福子道了个谢。范福子摆摆手,怎么能说谢呢,谢意万分应当是自己吧。
(九)
范福子想起那日能见到他,也着实运气。这对手来得太凶恶,万巷楼的生意眼见着江河日下,好法子是想破脑袋也未见其一。
朱诺曾提议戏场,范福子摇摇头,这等法子早就过时。这京城里,十巷有九街聚着梨园,其中以平野梨园风头正盛,场场爆满。
“并非戏场一处,可评书与京剧结合。既能听之一二,又能看之一二。”
此番建议倒是有趣,只是这人要如何选择?范福子便是日思夜想,终究没能找到合适的人,他想到了平野梨园,可惜平野无人答应。
也是,平野盛名之下,又有师傅可学。而在万巷楼,那就得是位出师之人。范福子越想越是心烦,而在此时,少年出现了。
初见少年,只觉得文弱书生而已,想着赶快打发离开即可。这万巷楼虽大,可不是庙宇小楼,什么人都可以进进出出。
可少年拿出了秦府的信物,这于情于理都得注意分寸。范福子留下了少年,但对他不甚上心,直到前日晚上碰巧路过少年居住的厢房,有唱词徐徐飘来。
“留下了恨山怨海,铸就了千古血泪,纵然平反惩腐恶,可叹是,秋花凋零魂不归,魂不归。”
《窦娥冤》。范福子在门外听得真真切切,那声音如诉如泣,叫他不忍再听下去。
“这等境界,怕是平野青衣也得礼让三分。”范福子禁不住连连夸赞。
第二日清晨,他便将少年请来一谈。如此也算是知晓他与秦府的渊源。可问他师承何处,他却闭口不谈。范福子不过随口一提,见他兴致讪讪,自是晓得其中怕是出了什么缘故。
范福子心想着那便让他试上一试,却不料反响极好。之后是场场爆满,众人都想瞧瞧这突然出现的角儿是何方神圣。
(十)
“你倒是心大得很,不去府上打探一番,便下定决心。也不怕砸了这万巷楼的招牌?”朱诺突然一句,将范福子心神拉回。
他望着楼下,满脸笑意。
楼下已落座,人满为患。甚至坐客旁也站满了人,万巷楼何时有这般盛况?如此,倒是自己赌赢了。
“哪里是心大,”范福子笑道,“能拥有秦府的信物,足以见此人非比寻常。何况,”他顿了顿,“何况他还是贵府特请于太后寿宴的主角。”
朱诺端起茶杯,放于唇边,似是细细品味,“想不到,这些他胆敢在外提及。”
范福子朝她微微拱手,“非也,是小的听客人无意间说起。”
“是何人?”朱诺问道。
范福子稍作停留,“栗浣小王爷。”
朱诺听到此名心中不由一愣,怎么会被他知晓?她眉头一皱,这下事情有些难办了。她快速朝下扫了一眼,果然,那在戏台正前方坐着的,可不是栗浣!
不行!朱诺当即决定,她必须要将许弋带走。而且,这件事不能让他人知晓。
众人只知栗浣素来喜听京剧,并家中自掏腰包养了一大班子。
可他们不知道:家中班子都是他在外的玩物。
栗浣,他好男色。
(十一)
朱诺正与少年大眼瞪小眼,直到少年耳根通红,朝着朱诺淡然若素般说了句,
“你要看到何时?”少年赤裸着上身,盯着朱诺。
朱诺这才转过身,却不出门。许是怕少年会将自己赶了出去。她抬起双手捂住双眼,一个劲解释。
“我保证不看你,你快点儿换。”
“有事?”少年不紧不慢穿着衣服。
“栗浣,你要远离他。”朱诺放下手,直视木门,“这个人,不好惹。也不能去招惹。”
“为何?”少年一步一步走近朱诺,他弯下腰,在朱诺耳边轻轻说,“你不是一直想将我送予他么?”
朱诺心头一震,她突然呆滞不动,双手紧握衣袖。他,如何知晓?眼见少年声音越来越冷,像是腊月寒冬的冷风,一道一道刮着她的身子。
“我原只当是下人们开玩笑,”少年声音阴冷,“如今见你这般模样,”像是叹了口气,“朱诺,我可真是小瞧你了。”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全名,确是如此咬牙切齿。
若不是她这副表情出卖了自己,少年断然不会往那层上想。如何去想?又要想些什么?以为她心心念念不过是讨得太后欢喜,能得尝所愿,最终逃离那段分了枝的姻缘。
而自己,少年苦笑一声,而自己啊,就做那能折断分枝的铰刀。他煞费苦心,将太后可能会选中的折子戏,每日每夜,反反复复对着铜镜练,直至每一句都熟烂于心。
如今想想却是可笑,可笑的是自己。事实早已摆在眼前,是自己不相信,是自己对她还心存侥幸。
少年想起那段时日,笑自己太过天真烂漫。下人皆以为他是小郡主带来的贵客。说得好听叫座上客,知晓他是青衣后,只当他是攀龙附凤小白脸。
“还青衣?我看就是个戏子。”
“戏子多无情。我看呐,这下咱们小郡主可有得受了。”
“不见得啊,你看这几日小郡主忙进忙出,都没来的及瞧他一眼,应该真的是请的贵客吧。”
“就是就是,能在太后寿宴上唱上一出好戏,那可不是多年修来的福气?!”
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偶尔。只要是三人成行,又有几人在一处的妇人,多半都会被少年听到诸如此类的言论。
无知者无畏,权当是笑话,听一听也便罢了。
久而久之,下人们见小郡主对他落落大方,毫无他们所想那般暧昧,再加上少年有意与之保持距离,遍也少了不少麻烦。
每一次的相遇,每一次的言论,少年不得不去算计。
从那时开始,或许是在此之前,他们之间早已没了往日的袒露心扉,而是暗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