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骨》燕途容

5、（五）

　　国丧过后，幼皇登基，太后垂帘，定国号，天靖。

　　李氏终究是没那个胆子改朝换代，母妃刚随先帝“暴病”离世的小皇帝，就这样成为了她掌权的傀儡，她命我义父挑选一个合适的人来监视皇帝，意料之中的，我成为了那个最合适的人。

　　为向太后表忠心，我将名字改成了李戎，太后满意地指着我对义父说，这是条好狗。

　　为了掩饰自己的强颜欢笑，我将头重重地磕在大理石地砖上，却没听见头顶的义父像往常一样附和太后。

　　当我恭身退下时，我的余光瞥到义父正在注视着我。

　　他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给我一种奇怪的错觉。

　　我那个粗鄙无知的农民阿爹，和眼前这个狠辣决绝的权臣义父，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影，竟格外融洽地相合为一。

　　而每当在那种时候，我心中便涌上无尽的心酸委屈。

　　我生来就是倔强的人，任何虚假的真情我都可以伪装，但我的心，我谁也不肯剖给他们看。

　　“李公公，你怎么了？”我身旁的台阶上坐下了一个人。

　　“滚开！”我呵斥了他一声，将头死死地埋在怀里。

　　“李公公，你衣袖沾血了！”

　　“我让你滚开！滚开！”我一掌将他推倒在地，“回屋睡觉去！”

　　“李公公，”他从地上爬起来，熟练地拍掉身上的脏土，然后又凑过来我身边，试探性地戳了戳着我的胳膊，轻声请求：“李公公，我睡不着，我饿了，你能给我弄点吃的来吗？”

　　“滚！找别人去！”

　　“我不找别人，别人没你好。”

　　我顿了顿，三两下蹭干了眼，转头看向这个穿着一身单薄的明黄色帝王寝袍的小人儿。

　　他朝我讨巧地笑笑。

　　“我好？我好？”我嘲讽地笑笑，盯着他问，“你觉得我像个好人吗？”

　　“你对我好，”他说：“你就是好人。”

　　“不，”我摇头，“我总骂你，还打你。”

　　“你打不疼的。”小东西叉着腰，一副了然的笑。

　　他如此确切笃定，粉嫩玉琢的娃娃脸上，是一种丝毫不符合他这个刚满七岁的小人儿的神态。

　　也许就是龙生龙，凤生凤，他的风采，与我那些只会流鼻涕偷懒耍赖的笨侄儿们简直是霄壤之别。

　　我没答，并挥手示意侍奉在寝宫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了下去。

　　“李公公，”所有人一走，他便凑到我耳边，低声说：“我知道你会武功。”

　　“那又如何？”我斜睨他一眼。

　　“你在保护我，”他歪了歪头：“对吧？”

　　“我学武功，是为了保护我义父。”我说。

　　“哦，”他忽然将手覆到我正在渗血的额头上，轻轻按住，语气悠悠地问：“是么？”

　　“滚！”

　　我猛地站起身，粗暴地打掉了他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讨厌聪明的人。

　　聪明的人都很危险。

　　他知道我是真的愤怒了，识趣地躲开了我，飞快地转身跑进了宫殿。

　　冰凉的明黄色衣带从我手背滑过，凉意渗透到了我全身的骨头里。

　　我擦掉了额头上的血，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胸膛。

　　那里，里面，有个地方，热烘烘的。

　　“阿——嚏！”

　　喷嚏声从屋里传来，声音稚嫩清脆。

　　“烦死了！”

　　我低骂一句，突然浮躁起来的情绪，让我没忍住一把将手中的拂尘隔着门框朝殿内扔了进去。

　　“李公公！”

　　我暴躁的动静像是又按开了他的通话机关，臭东西不知死活的声音从里边传来：

　　“我想吃芙蓉糕和绿豆饼，八宝粥再加些板栗好吗！”

　　蹬鼻子上脸。

　　我气笑了。

　　不知怎地，我就算不进去看，也能察觉到那臭小子吩咐我的时候，一定是一边闭着眼板正正地躺在龙榻的被窝里，一边将下巴来回磨蹭着被褥边沿的臭屁模样。

　　真有趣，一个成天被监视被喂馊饭的半囚徒小皇帝，哪儿来的勇气去让一个派系隶属于太后集团的太监总管二把手给他找吃的？

　　更有趣的是，这个太监总管的二把手每次……

　　还真就都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