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夜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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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夏末的燥热还意犹未尽，听腻了日日蝉鸣与蛙声的校园终于又迎来了纷繁人语。
最后一场雷雨追着初秋赶来，却浇不熄那些暗涌躁动的心绪。
操场上野草纠葛生长，又深又密，可晚风一吹，却遮不住夏虫和泥，像少年藏不住的心事，在渐暗的暮色中显得暧昧不清。
晚归的情侣还相依在看台高处，浑身湿透的男生夹着球往回走去，教学楼打响了晚自修的长铃，一如催命。
无法，我把手中的三纸长文折了又折，塞进那袋未曾拆封过的奶茶里，一并扔进了黑皮垃圾桶，再对着垃圾桶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
我回身看去，那个墙角处已不见了白色的校服衣角。
我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今天这位实在颇有些离谱。
从生辰八字到隔壁王婶家刚出生的小狗，事无巨细，一一道来，叙事详尽，文采斐然，语文老师见了都要说声好。
“总之跟我在一起，你会很开心的，我保证我妈妈不会为难你，你会有一个很好的婆婆，当然也会有我这个很好的丈夫，也许还会有一个玉雪聪明的小孩，可以跟王婶的黄狗一起玩，所以做我女朋友吧，好吗？”
好你爸爸。
我可以做你爷爷。
我知道他一定看见了我仁至义尽的拒绝之举，长了脑子的话，就不会再来纠缠，只是有点可惜，那奶茶虽然名字骚了点，叫“我最爱你”，但妙在口味极佳，桃香浓郁，果肉弹嫩，甜而不腻，凉而不冰，是我的喜好不错。
不过有些人和事必须断的彻底，一时的心软，反倒后患无穷，该断不断，必受其乱，哪怕一口奶茶的念想也不能留。
毕竟人一向是爱白日做梦的生物，除却白日，半夜躺在床上都能自己导演一出大戏。
青春萌动的少年更是天赐的戏精。
这样说好像有点少年老成。没错，其实我确实是一个理性感性兼具的高冷大家闺——
“迪西!哪里逃？”
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来勒住了我的脖子，接着一个人撞上了我的后背，企图挂在我身上。
“靠，傻逼。”
然后被我甩了下去。
算了，大家闺秀是面对正常人的时候，但当人类与猴共处的时候，左右礼数无异于对牛弹琴，是不是也就没必要讲求了?
那只萎缩在一边的毛猴，代号拉拉，真名陈柚，是我从初中起就认的闺——
“迪西!你怎么这么残忍？你不爱我了吗？”
——是我认识了许多年的野生动物朋友。根据猴语转译，她叫这个名字，是因其母孕期极爱食柚子，一日不闻柚香便呕吐不止，所以我有时也会叫她“柚子”。
至于为什么跟那只黄皮的天线宝宝拉拉同名，除了因为柚子皮为黄色，也与她脑子里装满了黄色废料颇有渊源。
为了配合猴子表演，我选择了生命绿色的“迪西”作为代号，那么这里就牵涉到了我的小儿子，代号“小波”的红皮最矮宝宝，她叫——
“呦，小朋友?晚自习要默明清历史纲要，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晃？”
就是这位眉梢下弯满目和善的佩奇脸同学。真名王兮栀。
呃，她的字写得确实颇有入木三分的大家之风。也算名副其实，实至名归。
至于她为什么会是我的小儿子以及我配偶是谁——
“老婆，咱不闹了，昂?默写去吧，能过我砍头庆祝……”
……
我都不知道该祝陈柚过还是不过。
“好，要我为你磨刀吗？”
听听吧，人小波这才是高情商的回答。
“你滚!”
不难看出，想要在她们二位的耳濡目染中保持大家闺秀，也很他妈的难啊。
“喂，你干嘛呢？走这边啦！”
陈柚一把扯过我，我这才恍然回神。
噢，对噢，我高二了。
直走是高一的教学楼，我应该直接拐弯。
时间过得很快，明明发生了很多事，但不去细想的时候却觉得过去的这一整年都乏善可陈。
再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两年过去，高中就宣告结束了。
这么一算，好像还挺快?高中三年，也没有前辈们说的那么难熬嘛。
如果我知道自己半个小时后会半趴在走廊的窗台上吹夜风，这时大概只会想给自己一巴掌。
也许是刚从家到学校，水土不服，默写到一半肚里翻江倒海，绞着痛，抽着痛，一跳一跳的痛，再是闷闷的钝痛，总之，强撑着填满那张该死的默写纸后，我已经生不如死了。
看吧，短短半个小时，我已经难熬的要死了。
快个屁的高中三年。
我现在只觉得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一秒过的像一年。
这学期很变态，西城书院的下课铃换得跟上课铃一样了，不知道谁想出来的，我现在听着下课铃都要条件反射看一眼课表。
短暂的寂静之后，教学楼渐渐弥漫开了一片嘈杂，最后像突然开了闸，敞开了喧哗。
“交一下物理作业!”
“语文作业给我!还有数学给第二排同学!”
“灌水去不去?”
“宝～陪我去下厕所呗?很快的……”
“你有病？拉屎还要人擦屁股啊？……”
“我要去厕所洗提子，你来吗？”
……
人语时高时低，像翻涌的浪潮，在月亮的引力下涨落，偶尔能听清楚只言片语。
白天感觉不出，晚上却很明显，凉凉的夜风扑面，裹挟着初秋的气息，还有丝丝人间的烟火气。
月色怡人，肚子一时竟也不怎么疼了。
“我靠说曹操曹操到!你们看你们看!那边那个走过来的高高瘦瘦的!”
近处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着路过我，满脸都写着激动和心动。
有点好奇，我也抬眼去看。
走廊尽头走过来一个人。
没开灯，夜色很重，两侧的玻璃窗想必也敞着，那人的风衣下摆起起伏伏，步子却迈得很稳，可一只手却好像插在口袋里，显得沉静又不羁。
“我今天刚上完他的竞赛课，不会看错的!本来还想下次找机会指给你看，如今不用等下次了，本人来了!”
我想了想，大概猜到了。这人想必就是风靡一时的“Mr.Lin”，之前在国外留学，说的一口流利英语，最近回国，被母校特邀为临时数学竞赛班教师，知名校友讲座次次少不了他。
至于他的真正职业是什么，好像没有确切说，大多数人猜他已经被某个大公司内定了。
传闻还说这位Mr.Lin长得奇帅，拥有一张被天使吻过的脸庞。
可惜我这种无缘数竞的普通人，目前尚无机会一睹芳容。
不过，这不，机会来了。
“林教授好!”
那几个女生当即站的笔直，目送秋波，一脸痴笑。
他走到近处走廊白茫茫的灯光下，眼皮微垂，眸色浅淡，鼻梁直挺，肤色白得不真实，微微牵了牵薄唇，轻轻颔首，算是回应。
在我看来，这种唇形看似冷淡，但其实可以很性感。
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
我有点出神，眼前人的五官愈渐清晰，与记忆中的某个人几乎重合。
但是仔细想想，又很是模糊，我垂头轻轻按了按眉心，却只抓得住一点点蛛丝马迹——冬日，暖阳，还有覆着细密薄雾的窗。
我正低垂着眼眸，视野中蓦地出现一双干干净净的皮靴，鞋头上却粘着几根极细的草，沾染着夜色，似乎是从操场一路带回来的。
很难描述那一刻的感受，在他低沉却清冽的嗓音响起的时候，一股馨香穿越了时光，让回忆瞬间变得清晰而生动。
是浅淡的薄荷味。
“多谢了你的茶，我不会哄小孩子。”
我蹲着，手边是一袋没分完的姜茶，浅浅的阳光流淌其间，亮晶晶的。
“举手之劳，和你一样。”我仰头看着他，眯眼笑了笑。
我裹着赤红的长围巾，羽绒服加身，脚上是浅灰棉靴，可他却只穿着一件浅棕色的卫衣，深黑色的牛仔裤稍短了一截，衬得他精瘦的脚踝很白。
我没忍住，问道：“你不冷？”
他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抽出一卷数据线，一点点理顺了收好。
他扬了扬眉：“不冷。我冬天都这么穿。”
可我看着你冷……
走廊那边传来稚嫩的童声。
“谢谢大哥哥！谢谢大姐姐！再见大哥哥！再见大姐姐！”
是方才那个找不到父母哭唧唧的小女孩，这位大哥哥把自己的手机借给她，联系上了父母之后，小女孩还是吓得不轻，眼泪鼻涕横流，哭的意犹未尽，奈何大哥哥不会哄小孩，一时束手无策。
这时，一位大姐姐及时出现，提着一大袋的志愿者姜茶，本来是送给医院工作人员的，没想到在这时派上了用场，姜茶热乎乎的暖手，大姐姐摸了摸女孩的头，三分钟让小女孩破涕为笑。
So easy
目送小女孩离开，我才惊觉，自己怎么还蹲着。
我站起来，腿脚发麻，一时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蹲下去。
他好像看了我一眼，弯下身，从我脚边拿过一杯姜茶，又冲我扬了扬眉，“可以要一杯吗？”
他靠近的时候带起一阵风，衣帽间有一股清新的薄荷味，很好闻。
我这才想起，本来是想送他一杯姜茶的，后来听他说自己不冷，觉得有点没必要了。
玻璃窗外一片澄明，冬日的景象总是如此的一派透亮，毫不遮遮掩掩、拖泥带水，就像这个季节的树干一样光亮高洁。
他现在倒是怕冷了？夏末秋初就穿起了风衣。
皮靴消失在视野里，我想了想，大概他的风衣只是用作遮阳吧。
真是缘分，那是我初二的寒假，快三年过去，明明萍水相逢，竟是记忆犹新。我很少能回忆起从前的事，就算有也只记个大概，这件事倒是记得全，未知缘由，大概记他好看吧。
靠，怎么又开始痛了。
我愤愤朝走廊尽头那个高高瘦瘦的人影看了一眼，肯定是因为他看着太冷了。
靠，我想念那杯姜茶了。
这该死的夜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夜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