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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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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是一个内向而低调的人,从小学到中学默默地长大,然后考上一所医科大学,实习,毕业。生活平静得近乎平淡,但我,不在乎,我喜欢这种生活,一个人乐得安静。
我由于实习期间表现良好,就留在了那家医院。然后,上班,下班,日子过的安逸舒适。直到某天查房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乐念。
乐念,男,25岁,胃癌——晚期。这些就是我从病例上了解到的。
才25岁,真可惜。我看完病历,叹息着。
“今天觉得怎么样啊?”我程式化地询问。
“很好。”
“哦。”我应了一声,抬头时正对上一张笑的眉眼弯弯的脸。
他知道自己患了绝症吗?一个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人,还能笑得这样云淡风轻?
我沉吟着,回到诊室。整整一天,那个叫做乐念的人和那个云淡风轻的笑老是在眼前晃来晃去。
终于,在下班后,我找到那个专门负责护理他的护士。
“那个叫乐念的病人今天情况怎么样?”我以公事的口吻开口。
“嗯,还好,已经晚期了,还能怎么样呢?”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好像没见过他的家属啊。”我刚调到住院部不久,很多病人都是半截接手的,乐念也是。
“他啊,本来有个女朋友的,当初也是她陪着他来的。不过,后来就不见她再来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只是男女朋友?她走了,也无可厚非。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医院的花园里。医院虽然不是很大,但却有一个挺不错的花园。
那天,他就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微合着眼,表情平静安详,秋日里最后一点阳光照在他身上,竟让我产生幻觉——他似在发着朦胧的光一般。
“你好!”他听见,不,应该是感觉到有人靠近,便睁开眼睛。
“你——身体觉得怎么样?”我看着他。
“很好。”他微笑着,“谢谢。”
“谢什么?你是我的病人,关心你的身体是应该的。”
“那关心身体以外的呢?”
我的心猛一跳,他觉察到什么了?自从上次查房后,我就常常想起他,见到他时,话也比平时多。其实,我只是莫名其妙地想接近他,只因为——他的笑容很温暖。
“坐下来聊一会啊,我知道你下班了。”
我无法拒绝他微笑着的邀请。
“你的亲人呢?”我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只得找话题打破沉默。
“我的父母都死了。”
“啊——对不起——”
“没关系。”他偏着头,迷着眼看着正要下山的夕阳,脸上的神情竟略带哀伤。夕阳很红很温暖,却不耀眼——就像他。
“我父亲死于胃癌——”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妈妈就给我起名为念——她确实有很多要思念的啊。”
“后来,我十几岁的时候,妈妈也去了——她一早就想去陪爸爸的,照顾了我这么多年,苦了她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仿佛不是说给我听,而只是要说出来,或许他一生都没有说过这些话——人死之前,是不是都要把一些话说出来才能安心呢?
“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话。”他又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笑。“我要回去了,护士小姐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再见。”
我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下的树丛中,仿佛一个正在逝去的梦。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我不当班,就整天地呆在他的病房里。他也不拒绝,见我去了,就让我坐,然后和我闲聊。我常常一坐就是一天,他累了就睡,而我就会到花园去呆一会。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又已出现在他身边。——我想,我爱上他了。
我们的事情很快在不大的医院传开。然后,很自然的,我被叫到了主任的办公室。
“你和那个病人是怎么回事?”
“我想从那些传言中,您大概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吧?”我很礼貌。
“我想听你自己说!”
“我要说的就是,我们恋爱了,现在他不仅是我的病人,还是我的恋人。”我微笑着,和乐念在一起之后,我的脸上也经常带着虽比不上他的云淡风轻却也从容善意的笑容。
“你知道他得了胃癌了吧?”
“当然,他是我的病人。”
“他活不过三个月,而且他的病情很不稳定,随时都会死!”
“我知道。”我依旧礼貌地微笑。
“那你还跟他在一起?他死了之后,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您,”看着主任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我慢慢地把眼光移向别处,“因为我也不知道。”
“你——”
“主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知道他的怒气完全来自他对我的关怀——我一直是他最出色的学生,“您放心,我和他在一起,绝对不会影响工作的。”
“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推开门的刹那,我看到乐念就站在门外。他依旧微笑——我相信他听到了我和主任的全部谈话,包括他活不过三个月。
“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要说,你知道我不想听。”我在他刚开口时就打断他。
“是么?你真的知道我要说什么?”他看着我,以一种怪有趣的眼神看着我。
“你不就是让我离开你吗?不、可、能!”
“我可没这么说啊。”他轻轻地扳过我紧绷着的脸,让我正对着他的眼睛,“我要说的是:做你想做的事——只要你不后悔!”
“当然!我当然不会后悔!”
主任说的没错,他的病情很不稳定,而且恶化的也比预料的要快——可能连三个月都到不了了。
他对自己的病情很清楚,甚至比我这个主治医师还清楚——他对此的解释是,自己的身体当然自己最清楚。
他虽然对于一切治疗都很配合,却依旧没能控制住他的病情。
看着他一天天地消瘦,一天天地憔悴,然后完全不能进食,把所有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只靠终日悬挂在床头的点滴维持着仅剩的生命,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虽然,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这一天来临的时候,我还是一样的无助和无措。这样的时候,一个医生和一个普通女人完全没有区别,如果说有,那也只是在悲痛之余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
“如燕,”看着我的失神,他轻轻唤我的名字,“不要胡思乱想。”
“……”
你叫我怎么能不想?我垂着眸,只怕一抬眼泪水就会不自主地流下来。
“这样的结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可是——”
“我当初以为你能承受的,所以才让你留下来。”
“我也以为我能。”我喃喃道。
“我死之后,你就开始新的生活。”他看着我,脸上虽没有笑容,眼中却满是温柔,“我,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以后,你会找到一个爱你的人,然后——嫁给他。”
“至于我,你可能会偶尔想起,也可能就此忘却,那都不重要。”
“谢谢你在我最后的日子里,给了我爱情。”
他看着我,深深地看着我,仿佛一眨眼我就会不见。
这算什么?遗言,还是诀别?
我要说什么,可是,我说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可抑制地汹涌而出。
他没有劝我,也没有帮我拭去眼泪,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哭。泪眼模糊中,我隐约看到了他眼中的关怀与不舍,可是眼泪流的太多了,我无法看清,不能确定。
“哭吧,把眼泪都哭出来。只是——今后,不要再流泪了。”
我哭的晕头胀脑的从病房里出来,迎面正遇上主任。
“明天,我有个手术,你来帮我。”
“可是——”
“你忘了你说过什么吗——你和他在一起,不会影响工作的。”
“好的,明天我会准时到的。”我擦去脸上遗留的泪,抬起头却看到主任眼中复杂的神色。那神色让我略微的不安。
第二天的手术整整做了一天。我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但昨天主任眼中让我不安的神色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换了衣服就直接去了乐念的病房。
护士正在整理病床,换上了新的枕头,新的床单,准备迎接新的病人,那——旧的病人呢?
“在太平间。”护士看到我,轻轻地说,仿佛声音大一些,我就会被震倒似的。
她看着我,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别那样看着我,我没事,我——去看看他。”我似乎还在唇边扯出了一个微小的笑容。
我从未觉得太平间是如此的安静,安静得一如——他。
我轻轻地掀起白布,就看见了他,安静得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脸上不再有那云淡风轻的笑,只是嘴角略略牵起的弧度告诉我,他很开心,就像这两个月,我陪伴着他的日子里一样开心。
“走吧。”是主任的声音——那个护士还是不放心,竟然告诉了主任。
“他——怎么办?”我依旧恋恋不舍地看着乐念,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把遗体捐给了医学院。”
“是么?”就因为我曾向他提了一句医学院现在很缺标本么?大概吧,他一向不在乎那副皮囊的,生时如此死后——亦如此。
“是他让您今天把我留在手术室的?”
“是——”
“谢谢——”我把白布盖回去,然后转身离去——该放下的早晚要放下。
只是,我——真的能放下吗?
一夜无眠,我回忆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没有哭——他说过,今后都不要再哭。
我曾想过把这些事记下来,但最后,我终究没有。他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能让我想起他的东西,就是打算让我忘了他。我虽明了他的“居心”,却也不能违背他的心意。
只是,有些留在心里的东西是无法抹杀的。
第二天,我按时来到诊室的时候,迎接我的是诧异和关怀的目光。
我向他们微笑——我要开始新的生活,就像他说的,他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但,这个过客虽已走过,却已留在我的心中。
我不会刻意的避免什么,如果再爱上谁,就嫁给他。
乐念,将永远成为我心中的一个怀念,曾经沧海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