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录》白橘笙暖

2、第二编 唾骂魔头海鲜美，纯稚少年妄登仙

　　天马上就要黑了。

　　出海打鱼的渔夫们都接连撑着船赶了回来，一下船，就跑去饭桌扒起饭碗。而妇女和老人则就着油灯和转瞬即逝的天际微光，赶紧清点起今天的渔获来：若是发现当家的因为偷懒没打下几条鱼，免不了得拌嘴、甚至扯开嘴皮子吵嚷起来。

　　老陈正与一众人聚在村口磕着海瓜子：他们大多是村子里打鱼最得力的汉子，提早打完了今天的份额，饭也吃得饱饱地，闲来无事便都聚在这里扯皮休憩，这已成为了这些勤劳的渔夫们的惯例，是他们给自己辛苦一天下来的褒奖。

　　此刻他们正难得地聊着正经的话题——关于五十年前的那场大灾荒。

　　“我听我爹娘说，那次灾荒可惨了。”老陈一脸严肃地说道：“要不是逃来了这儿，他们早就饿死在野地…”“何止啊！”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用尖细的嗓音给打断了，“还会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这个老头被人称作何老，因为他只记得自己姓何了。

　　听到何老这么一说，众人都不禁保持了一会儿沉默，连开壳的声音都少了许多。

　　“还是在这儿好。咱们不靠地，不靠天，靠海吃饭，比什么都稳妥！”“对。”“就是。”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大家赶紧纷纷地都表示起赞同来。

　　“……有什么好的，咱们村被这些山疙瘩围得这么紧实，去次镇子就得花半个月……”可又有了反对的声音，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小陈，老陈的儿子。他才刚开始和老陈一起学打鱼，此刻虽然低着头，可皱着的眉头却全是藏不住的不甘。

　　“这……确实…”“屁！好好活着不比啥都强？”“确实不方便啊！”渐渐地，就分成两拨开始吵了起来，要分清这两波人，最为清晰的边界是经历。

　　“……”老陈慢慢将一颗剥好的海瓜子放进嘴里嚼着，内心叹了一口气，他明白儿子这代人：他们正是对外面充满向往的年纪，可他更明白这里的价值——那个残酷年代的恐惧已经由自己的亲历与父母的讲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那么，该如何平息这次争吵呢？老陈的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慢慢从板凳上站了起来，然后将手中吃完的瓜壳猛地用力往下一扔：“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这些小贝壳都在这巨大的力的作用下弹了起来，砸在了老陈周围人的身上甚至脸上。

　　“喂！！老陈你…！”那些被瓜壳砸到脸吃痛的人动怒地大叫道，正准备撸起袖子，起身揪住老陈领子把他胖揍一顿时，老陈浑厚的声音却一下盖过了所有声响，以至于把他们全都给镇住了：

　　“都怪那个魔头！！！”

　　老陈举起手指向血红色的天空，慷慨激昂地继续说道：

　　“要不是他惹怒了上天，老天爷干嘛降灾给咱们！”

　　众人先是呆了片刻，而后纷纷附和道：

　　“对！”

　　“都怪他！”

　　有人开始狠狠地咒骂起魔尊：

　　“都怪他，俺才会没爹没娘，这魔头就该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有些人开始讨论起关于魔尊的新闻：

　　“听说最近那魔头又活过来了！”“让山鹤仙人出山，把他赶尽杀绝！”

　　有人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命运：

　　“那咱们可不能离开这里，万一他又把灾荒引来了……”

　　“对对，咱们不能离开。”“这儿多好啊！”大家纷纷同意道。

　　老陈满意地点点头：这魔头果然是万灵药！每逢碰到这种争吵，只要抛出他的名号就能使大家出奇地团结，不至于伤了和气引出事端来。

　　“都是你这魔头作孽太深！”老陈在心中恶狠狠地如此咒骂道。他也是与大家同样憎恶那个魔头的，若是此人能出现在自己眼前，恐怕就算给他来个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恨！！！

　　“老陈…！”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叫他，老陈觉得奇怪：这声音听着不像村里人，可又觉得耳熟，疑惑地转过脸去，借着几乎快要消失的夕阳勉强看清来人的脸后，老陈那张已添了好几道皱纹的黑脸高兴地抖动起来。

　　他笑着喊道：

　　“拓陈老弟，你怎么来了！”

　　天已完全黑下来了。

　　在昏暗的油灯的微弱光芒下，岳云勉强看清了摆在这张低矮木桌上的菜肴：一碟碟缺口少瓷的大灰盘子上，盛着一只只硕大丰满的不知名生物，它们的身上散发着海的淡淡腥香味和热热的水蒸气。岳云、魔尊和那个黑老头的面前各放着一个小破碗，里面是满满的黑黑的酱汁，他们坐在几乎着地的小矮凳上，被大海与星空温柔地笼罩着，远处的海浪慢慢地一波一回，一波一回，好像在唱摇篮曲。

　　“宋婶，别忙啦，已经够吃了。”只听见拓陈正起身帮忙扶住还想往桌上添菜的红脸大婶，“听拓陈的，别加了。”那黑老头摆摆手，宋婶点点头，把盘子放下后就悄悄地离开了。

　　“拓陈老弟，你有带那个……吗？”“带了，现在来一根？”“好好好！”不知道那两人在说些什么，之后只听见悉悉索索的声响，和对面点起来的一小撮红色火光。

　　“呼——”只听见那黑老头惬意地呼吸着，然后就闻到了一股扑面的难闻气味，让岳云直想后退，可总觉得这样做很不礼貌，就只好强迫自己忍耐住了。

　　“砰！”不知道是谁又搬来一把凳子放下，“拓陈哥哥，和我讲讲外面的故事吧！”“小陈你咋这么不懂事，你拓陈哥哥还没吃…”“没事。”拓陈复契摆了摆手。

　　“……”安静了一会儿，他那温和好听的声音传了过来：

　　“…今天就讲塞外的故事吧。”

　　然后，拓陈复契就讲了起来，关于太庆国外的未知之地的故事。在他的讲述中，那里的绿洲居住着许多人，也有热闹的集市，漂亮的高楼。到了冬天，还会有成群结队的商人骑着骆驼来买卖货物……

　　“骆驼是什么？”小陈好奇地问道。

　　“有点像马，但是要比马高，”魔尊说道，“它们的背上长着两个像山一样的驼峰。”

　　“它们背着山咯？”“那能背着山啊，山那么高、那么大一座……”老陈一本正经地反驳小陈道，甚至展开自己的双臂比划起来。

　　拓陈复契很会讲故事。

　　不仅是岳云，小陈和老陈，不知什么时候，在老陈的背后，宋婶那张宽大的红脸也出神地盯着魔尊，听他讲那塞外的传说，讲那无边无际的蜜黄色沙漠上悬着的血红色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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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好想去沙漠里看看…”魔尊讲完后，小陈望着星空，低声轻语道。

　　老陈手间的红光早已熄灭，他茫然地低下头，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高声喊道：

　　“诶呀，菜咋地都凉了，这还吃个球球！快去热一热！”

　　宋婶听到老陈的呼喊，才仿佛如梦初醒，赶紧先端上两盘回屋热去了。

　　岳云望向海的方向，也不禁向往起故事中那个，美丽神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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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来来，吃！”菜全都热过了一遍，老陈热情地向魔头与岳云招呼道。

　　见大家都举起筷子吃了起来，岳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夹起一块贝肉，蘸了蘸酱油放进了嘴里。

　　一时间，咸、鲜、香、嫩、滑、爽诸般滋味齐齐在口腔中爆开，岳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不禁脱口而出：

　　“真好吃！”

　　说完，脸就红了。怎么能这么不自持……

　　“那当然好吃，这都是我今天下午刚逮回来的。”但老陈听了，高兴地嘿嘿笑了两声，又夹了根黑色带刺的短棍状物到岳云碗里，“尝尝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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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饱了！

　　这恐怕是岳云这几十年来吃过的最饱、最满足的一餐了。那些盘子里的鱼贝虾宝几乎都被扫荡一空，宋嫂恰合时宜地递来了竹签子，他们四人便就这样坐着一边剔着牙一边闲聊起来。

　　“这位小弟弟，你不会是道士吧？”聊着聊着，小陈突然向着岳云问道。不知道为什么，借着灯火光和星光，岳云总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也闪烁着光芒。

　　“嗯。”岳云点了点头。

　　“哇……！太厉害了！”但没想到，他居然一把抓住岳云的肩膀，激动地大声喊道。岳云被吓了一跳，望着他呆住了。

　　“我也好想做一个道士！”小陈开始一边挥舞着双臂，一边大声向岳云讲述着他的梦想：

　　“做一个像山鹤仙人那样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士，把那个可恶的混世魔头打得满地找牙！”

　　“……”岳云听了，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点点头，算作了答复。

　　“对了！！”说着，小陈伸手拉住了岳云的衣袖：“快和我说说你在道派都干些什么？”

　　“我……”岳云稍稍垂下了眼睛：

　　“一直都在练功……”

　　“欸？不会下山帮助百姓们除妖、赚钱、挣钱吗？”

　　岳云摇了摇头：

　　“我不做这种事。”

　　“……”小陈看上去明显地失望了，他叹了一口气：

　　“好吧……”

　　岳云望着他，低头斟酌了一下，复望向他开口道：

　　“我觉得你没必要去做一个道士，现在这样生活就挺好的，不是吗？”

　　“……”但小陈听了却好像有点生气了：
　　“哼…才不好呢！”

　　说着，就气呼呼地站起来走掉了。

　　“喂！小陈…！”见喊不住，老陈只能抱歉地回望向岳云：

　　“抱歉啊小道长，这孩子他…”

　　但只见岳云摇了摇头：

　　“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