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羽》小月黎枝

4、时隔

　　楼下音乐微震，楼上气氛微妙，他们像是被隔绝在另一个安静的空间里，云倪的眼皮跳了下，五秒后，反应过来顾新野这话的意思是决定好要跟她摊牌了。

　　大脑宕机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运转。觉得他过于坦白和干脆了，坏也坏得很透彻，一针见血的，但这偏是他的性格，他的那堆少爷脾气在她面前已经够收敛了。

　　“没想好还是不想回答？”顾新野的身子微斜着，但眼睛却笔直地看着她。

　　这样的逼问，让她有些难堪，但也达成了他的目的，云倪倒是好奇，若她说两个答案都不是，顾新野会是什么表情？

　　但她没说，而是用毫无波澜的眼神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开口：“你非要点破么？”

　　这么一句话完，就代表她什么都知道了，云倪平时看似柔软好相处，但关键时候，她也不是会示弱的人。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

　　“顾新野，你可以不用懂我，我们也可以不联系……”

　　“你别搞那些糊弄我的理由。”他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她。

　　确实，云倪早就找好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被他这么一揭穿后，反而不爽，呼吸也透着些许躁意：“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那以后别再联系我，我也不会主动找你。”

　　她说的是实话，也下过很多次决心跟他分道扬镳，但每次都会被各种意外缠身，阻挠她跟他彻底断掉。当然，她也知道顾新野要的是什么，可她并不想那样。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但这片刻的缓和并没有对这局促的氛围起到分毫缓解的作用，片刻后，顾新野沉着嗓音开口：“算了。”

　　这么句算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不想跟她继续这话题了，还是应下了她先前说的那些话，从此不再跟她有所交集。

　　但那一刻，什么都无所谓了。

　　谈话也到这里彻底结束，顾新野没再逗留，像是做了什么判断似的头也没回地转身下了楼。最后，留给云倪的只有他逐渐融入狂欢中的背影。

　　……

　　云倪在楼上待了片刻才下楼。

　　结果刚到楼下，就看见顾新野正背对着自己，被几个女生围着说话。云倪能看出，她们的眼里亮晶晶的全是掩藏不住的喜欢和崇拜。要说帅，他是没得可比，又痞又帅，骨子里还透点带感的少爷劲儿，她也没曾想过，这么个骄傲的人会在她面前没半丁点儿脾气，三翻五回地任她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云倪有时也挺想不通的，他为了什么。

　　几个女生好像察觉到了云倪的存在，陆陆续续地将目光传过来，卢晚棠也在其中。虽然这是她们头一回碰面，也是头一回有视线上的碰撞，但对方眼神里的敌意和轻蔑不容忽视。云倪也不傻，知道她把自己当成了情敌，但也丝毫不回避，不是因为要宣誓主权，而是她不愿提前败阵。

　　当然，对视的时间越久，卢晚棠的眼神越带刀，最后还是因为邵玫喊她，才打破这长时间的暗中较量。

　　“来云倪，妈妈给你介绍个人。”

　　邵玫笑着上前勾过云倪的手臂，把人往另一个方向带，直到彻底离开卢晚棠视线的时候，邵玫才跟云倪说：“那个就是卢氏千金，你可以要小心她了。”

　　“小心什么？”

　　邵玫面带微笑，看着波澜不惊的，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警惕，小声地回：“她可跟顾家走得近，从小跟顾新野他们玩到大，你懂妈妈什么意思吧？”

　　“妈，你想什么呢？”

　　“别怪我没提醒你。”

　　云倪挺无语的，但也知道跟邵玫解释那些没用，她不听，好在这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下，云倪把手臂从邵玫的手中抽离开，说：“我有个电话，等下讲。”

　　邵玫知道她在回避，但也没追上去，云倪转身从屋内走到室外泳池处，滑开手机屏，但她没想到的是，来消息的人会是跟她冷战还不足十分钟的顾新野传来的信息。

　　就六个字，但杀伤力挺大：钥匙扣挺丑的。

　　既然能收到这样的讯息，就说明他没有把刚才的谈话当回事。已经很多回了，顾新野总会在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后选择妥协，云倪不知道他还会这样迁就几次，又或者这是最后一次，她不愿去想。这明明该是她想要的结果，可每次在顾新野主动示好后，她又觉得松了口气，有时真觉得自己活得太特么矛盾了。

　　云倪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晌后，一条信息回过去：丑你还我好了。

　　顾新野的消息没再回过来，一直到后来派对散场的时候，他们都没再有过半句交流。

　　……

　　回去的时候已经挺晚了，云倪洗完澡后连头发都没吹干就栽枕头上睡着了，她有好几天没睡过整觉了，这一觉睡得挺沉，只不过云倪做了梦，还梦到了很久没有去探望过的人。

　　醒来后，枕头微湿，她把头发扎在脑后绑起来，想着该去见见梦里的人了，于是，起床后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就买了些补品和进口牛奶走进一个破旧的小区里。

　　那小区不大，约莫有六七栋矮楼，或许是年头太久，楼面外墙的红漆开始大面积地剥落，楼道里阴暗潮湿，散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和尿骚臭。

　　云倪并不是头一回来，对这里也算熟知，楼上的邻居也能认出她，热情地打了声招呼，那会儿她正被那些混杂的味道搞得反胃，微微皱眉，但看到那面熟的伯伯后，又很快地恢复往日平静面容，点头回应，随后拎着礼物上了二楼。

　　离上次登门已经时隔半年了，云倪轻轻敲了敲门，不多时，门开了，蒋静先是愣了两三秒，但很快便笑着迎她进屋：“云倪啊，好久没了。”

　　“静姐。”云倪顺手将带来的礼品递过去。

　　“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东西来，”蒋静将湿漉漉的手掌在围裙上随意抹了两下后，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你来的正好，我刚好在烧菜，你还没吃饭吧？等下一起吃饭。”

　　“我吃过了，”云倪说，“阿姨呢？”

　　“屋里呢。”蒋静一提及她妈的时候神情就明显暗淡了些，“你要去看看么？”

　　“好。”

　　……

　　脱了鞋，进屋，走到左边的第一间卧室，沈冰洁正背对着门口坐在窗前，也不知道看什么看得出神，甚至没听到云倪敲门进屋的声音，直到云倪走到她跟前，喊了声：“阿姨。”

　　沈冰洁这才慢慢回头看她一眼，眼神淡如水，还透着一夜未眠的疲惫：“来了啊。”

　　云倪点点头，在她跟前慢慢蹲下身，手指覆盖上她冰凉的手背，轻声说：“你还记得我吗？”

　　沈冰洁愣愣地盯着云倪看了会儿，也不知认出了还是没有，她眼底有茫然也有欣喜，良久后缓缓开口：“你是蒋愈的同学吧？”

　　云倪点点头：“我是云倪，蒋愈以前的同桌。”

　　自从知道沈冰洁患病后，她每回来都会耐心地解释一遍。

　　“是啊云倪，你是云倪，好久没来了。”

　　她像在跟云倪说话，又像在喃喃自语，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是常态，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还要折磨人多少个年头才能得以解脱。

　　“你最近还好吗？”

　　“我好啊，好，但不知道我们家蒋愈还好吗？”

　　“恩，蒋愈很好。”云倪淡淡地回应。

　　“他好吗？”沈冰洁忽然有了些鲜活的情绪，手掌反扣到云倪的手背上，用力握紧，但很快，又换了种哭腔说，“我就怕他现在过得不好……”

　　顿了顿，又说：“我们家蒋愈很乖的，年年考年级第一，又懂事又孝顺，长得也好看，他爸爸给他取名蒋愈，就是治愈的含义，没想到这孩子真就是个能治愈人的好孩子，但也因为这样，他总顾着别人，顾不上自己的感受。”

　　好像只有谈起蒋愈的时候，沈冰洁原先那空洞的眼神里才能晃过一抹光亮，但很快，眼底的光暗了，那丝波澜很快又恢复到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会，”云倪半蹲在沈冰洁的跟前，抬眼认真地回应她，“他那么好，到哪都有很多人喜欢，不会过得不好。”

　　“那就好，那就好。”

　　沈冰洁说这话的时候眼角泛泪，云倪看着她，看着这个刚四十出头的女人，她已经失去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她的鬓角已然布满了白发，动作迟缓，眼神空洞，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牵线木偶。谁能想到，曾几何时，她也年轻貌美过，只是，那些韶华岁月已经随着那场事故而灰飞烟灭。

　　云倪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沈冰洁已经躺回床上休息了，她这段时间的状况比先前更差了，至少半年前她还能闹，而现在，她的灵魂都像被抽离似的，甚至在她身上看不到半点想要活下去的信念。

　　“阿姨的病是不是更严重了？”

　　云倪说这话的时候，蒋静正在打鸡蛋，她背对着云倪，没吭声，手里的打蛋动作没停顿，大概过了十多秒，才回头看她：“现在要靠药物控制，有时候不认人，甚至连我是谁都不认识，医生说是创伤后遗症，她选择忘掉一段她不想记起的记忆，有时候会连那段时间出现过的人都忘了。”

　　云倪没想到，事情过了那么久，沈冰洁还是无法释怀，甚至无法从痛苦中剥离哪怕是零星半点。

　　“不过没关系，能忘记是好事，总比忘不掉的好。”蒋静苦笑着补充一句。

　　云倪懂她的意思，回忆有时候确实是件折磨人的事儿。

　　后来，蒋静还是邀请她留下吃饭，但云倪找了个蒋静拒绝不了的理由离开，蒋静没再执意，只让她好好的，云倪笑笑，她认为，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更合适。

　　从楼里出来的时候，外头飘雨了，窸窣的小雨溅在她的围巾上，空气中蒙上了一层潮湿的雾气，整个城市被阴沉笼罩着，她回头看了看眼前这栋似乎永不见天日的灰暗楼栋，片刻后，收回视线，用力地抽了记鼻子走进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