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讣告:悼念一生挚友周琎天
按时发疯发表于2009年07月18日 17:42 阅读(305) 评论(17)
分类:天长地久权限: 公开
周琎天女士于公元二零零九年七月十七日十三点四十分病逝于重庆市万盛区,享年仅二十八岁。遗体停放于万盛区殡仪馆,次日晨火化于南川县。送别者有父母,姑舅姊妹等亲戚,以及尤廷玉夫妇、王小可、孟舒俊、李维维、傅瑶六位好友
最后的相聚
昨天下午三点四十七分接到天天手机打来的电话,一开始听着像她的声音:“小可哥哥吗?我是天天的妹妹。”我正在翻译一篇论文,心不在焉没有听清“的”字,以为天天发神经病突然叫我哥哥,便回答:“你脑壳遭烧了嗦?”天天的堂妹再说了一遍我才听明白。她告诉我:“天天走了。”心脏蓦然少跳了一下。我下意识地问天天去了哪里,得到答复后,让她重复了一遍。她听我长时间地沉默,在电话那头反而安慰起我来。挂了电话,我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大约有半小时,也可能只有几分钟。手头的论文正好还剩最后一句话没翻译,我想先把工作完成,但试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懂意思了。
去殡仪馆之前,我判断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状况,觉得处于控制范围之内,不致于过分失态让她父母更加伤心。重庆阳光炽烈的夏天。蓝天,白云,艳阳,青山。我曾在文学概论课上讲过潘岳的《哀永逝文》:“望山兮寥廓,临水兮浩汗。”原来想象和感受的区别是那么大。当时,我并不真正懂得这种心境。
接下来写什么呢?有许多的话想表达。到真正需要写一点什么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包括昨天想给天天写挽联时,什么都说不出、写不出。我坐在这个喧嚣的网吧里,在写一点关于她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需要写下去。
6月25日我领了结婚证,发短信告知天天,28日才接到她的回复,告诉我她生了重病,血小板持续减少,一度下了病危通知书,刚刚有起色。据李维维回忆,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天天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此后我隔三差五给她发短信,她不断告知我新的复查数据,有时有起色,有时又有反复,只是具体病症一直未得到确诊。我知道她回到万盛家里由父母照顾,骂她不注意健康的同时还开玩笑说:你再不注意身体,下次见你搞不好被装在某个盒子里。
还好,她被装在盒子里之前,我最后看见了作为人类形态的她。很多眼。我一遍遍地走到水晶棺前,只有一次未能控制住情绪,泪流满面。
我看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为她化妆。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任人摆布。我想要强了一辈子,坚决要把握自己命运的她若有知觉,一定厌恶这种状况。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她自己动弹了一下,仿佛要睁开眼来。
这种情况如果发生,我的第一反应必然是冲上前抱住她,然后狠狠地骂她一顿。
天天是独生女。我见过她的母亲,但父亲还是初次见面。她的父亲在中学教授语文,刚强倔强且有才华,从外形到性格,甚至单名的一个迅字都像极了鲁迅。我知道天天受她父亲影响极深,不管是世俗认为好的或不好的方面。老爷子极其坚强,不愿意麻烦人,肿着两泡眼故作轻松豁达地接待客人,安排各项事宜。天天的性格和他如出一辙。
晚上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许多亲戚在帮忙,我能确定那种真心的悲戚。陆续赶到的同学朋友不多,但都是天天仅有的最在乎的人。她不喜欢热闹,平时显得消极避世,但一旦认可了某人便付出完全的真心。我想她会喜欢这最后的相聚。我们围坐谈起过往,李维维等女孩尽最大努力调侃打趣,拼命使气氛轻松欢乐。中间因为尤廷玉等人没来得及吃晚饭,又不想麻烦天天父母(虽然他们周到地准备了饭菜),我们甚至驱车到万盛著名的向大妈吃卤菜喝啤酒。这真的像是一次聚会。有趣而荒唐的是,我们六个彼此并不熟识,甚至有的从未见过,但都听天天提过彼此,对彼此的一些情况甚至私事了如指掌,某种意义上又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这种情形是因为天天不好热闹,与几个核心的朋友采取古怪的单线联系方式。神交已久的我们说,本来以为在现实中初次相见,会是在天天的婚礼上。
天天的身体一直不好,从小在血液方面就有些小毛病。今年初以来开始有明显的症状,但她一直硬扛着,直到六月发作,病倒在独自租住的房间里。她在重庆有很多亲戚,关系也都很好,但她这孤僻的家伙就是不愿麻烦人,非要在外独居。病倒四天后,实在抗不住了,她才联系亲戚开始检查就医。大家劝她留在重庆住院,但她坚持回到万盛家里由父母照顾。我七月十五号回到万盛,给她发短信说去看她,她回复说要忙着在医院复查,要等过几天,“有时间再传唤爱卿”,“谢谢体谅:)”。这是最后来自她本人的音讯。
天天本人从医,对所有亲戚朋友的健康极为重视,一旦有人出现轻微症状,便坚持逼着上医院检查就医,反复告诫大家注意健康的重要性。我父亲脑血管有些问题,她打电话来催着我带父亲上医院,千万不能拖。唯有对她自己。如此。她前些日子终于开始警醒,分别告诉我们说等病好了就开始学太极拳,锻炼身体。然而……
在她的遗体被送入火化炉前,我站在她身边长时间注视着她。许多破碎的片段如细小的冰屑一般在脑中飞舞,隐隐刺痛。
1992年初次相遇,常被她欺负,被用圆规扎,钉子刺,指甲挠。我怒而冠她以“泼妇”之名,但不久就因文学方面的共同爱好惺惺相惜。
我的初中留言本上,印象最深的是她所写的理想:做一名律师,为天下所有说不起话的人说话。
1998年7月5日中午,高考前两天结束在校复习时,和她与冉霞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畅谈人生观与理想。她的鲜明个性与潜在的困惑历历在目。是的,对于后者,当时没有注意,多年之后回想时反而清晰。
我18岁生日,她送了一只花瓶(虽然很劣质),里面装了许多亲手折的千纸鹤与幸运星,并附了一首被我父亲多次称赞的诗。这只花瓶,此刻在我的书桌上。几十年后,不管我的书桌在哪里,它仍然会在我的书桌上。
2000年1月1日零时,我与她在成都共同度过千禧年。我们从九眼桥徒步走到天府广场,双双内急。千禧年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我们正在满世界找厕所。大约同样陶醉于解构的快感,后来每当说起此事,我们都大笑不止。
本世纪初她读大学时那几年写了大量的小说,主要发表在榕树下。情节主题类似,即通过男女感情的纠葛与爱情的幻灭揭示爱情的不可靠与人生的操蛋。我将所有我看过的她的作品都妥善保存着(同样保存完好的还有她写给我的每一封信)。据李维维说,她初中写的处女作就表达了类似的思考。
2005年8月25日我的生日,正值她因被某位在乎的朋友背叛心情苦闷,给我打电话,据她说当时听见接通了我的手机,然后提示音表明我挂了电话,再打我就关机了。她非常难过和愤怒,暗暗决定等到9月8日她的生日,如果我打电话去道歉就原谅我。然而我只发了个短信祝她生日快乐,她看见就删掉了,决定从此将我从内心深处移除。到当年年底,我渐渐觉察了她再在通话中的冷漠,反复追问才得知原委。事实上,我的生日当天我人在南中国海,手机自然不可能有信号,与外界唯有通过船上的卫星电话才能联系,次日才坐直升飞机回到陆地。我向她解释,她不愿相信,说宁愿相信手机提示音:“人是会撒谎的,但机器不会。”我急得在电话里嚎啕大哭(真他娘没面子,再一次),几乎要冲回中海油去开单位证明,她才表示,虽然仍然不相信我,但不再计较了。还好我们的友谊此后更加牢固。你这鸟人,现在相信我了么?
她读医学本科毕业后,痛斥医院黑暗,坚持要寻回自己的理想转专业考法律研究生。经济状况不好的她放弃了进医院的机会,一边在必胜客打工一边复习考研,最后因英语成绩不好失败。我为这件事前后多次骂她幼稚,最后也不能改变她的心意,如其他所有事一样。
后来她逼于无奈,还是到医院当了医生。这是我生平所见最贫困潦倒的一只“白狼”,愚蠢程度超过了灰太狼。一个坚持拒绝一切灰色收入,经常遇到更加贫困的患者就帮人垫药费买盒饭的家伙,如果也富得起来,那也太没有天理了。
7月15日我回来当天,她起床上街去买婚庆贺仪用的红包,准备等身体好了给我。她向来对俗世礼节避而远之,所以问了她三伯才找到卖红包的地方。这是我所得知的,她清醒时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当晚天气酷热,她家的空调正好坏了,她便对着电扇吹了一晚,开始头痛和呕吐。次日早上她开始痛苦地挣扎,不慎从床上摔下,自此陷入深度昏迷(应该没有痛苦,这很好)。送医院发现颅内小脑出血,因为血小板问题,输进去的血马上流出来。靠呼吸机维持抢救到17日下午一点四十分,瞳孔已经扩散,家人在医生的劝说下终于接受了事实。她表姐吴琦说,她的眼睛开始一直睁着,无法合上。吴琦告诉她,亲戚们会照顾她的父母,天天才渐渐闭上了眼,泪水缓缓流出来。我手机里存着她7月10日的短信:“对于生死,我向来看得开,可是却担心着父母的感受,总怕化验结果会让他们失望。就象今天,他们看到血小板由2升到24,根本不敢相信,还一个劲的怀疑是不是弄错了。我心酸心疼极了,真的,现在说起来,就有些想哭。”回想起来,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她哭,曾经很希望看看这坚强的家伙哭的样子,然后得意地嘲笑她:你这厮也有今天。然而这最后一次机会我也错过了。
我想我不能够再写下去。
是的,天天,你他妈的就安息吧。当然我很欢迎你偶尔托梦骚扰我。我在你的灵前发誓,要引你为诫,做一个虚伪的坏蛋,和这个狗日的世界顽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