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征服英俊熟男》楚来

1、未死之血

　　“同志，劳驾，两张电影票。”
　　天气好冷，今年比去年冷，我这身女子校服太单薄了，完全没考虑到女孩子会想要温度而不是风度的需求，我哆哆嗦嗦地，向窗口递过观影券去。这场放《庐山恋》，很多人都来，来晚了可能没座位。
　　售票员在火炉的光里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瞧了我一眼，我看见她虹膜上那个光圈闪了一闪：“你？你怎么也来看电影？”
　　“公民权利嘛，姐。”我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发火，“我也一个月两张观影券不是。”
　　“和谁来？”她警觉起来，按照我所熟悉的程序盘问我，我理解，毕竟我有着千里奔袭的前科，还站台撑过人，她为了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盘问我几句，应该的。
　　“和daddy。”我朝后看了一眼，穿着西装的火柴马龙四下在瞧，显得异常不靠谱。我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也稍微有些紧张。
　　“你流水线上出来的人，哪来的爸？”售票员姐姐问我。
　　“后认的，你知道，嗯，那啥，那啥嘛。”我在冰天雪地里挤眉弄眼的，试图把事情以一种色情的、狗肉上不了台盘秤的方式糊弄过去，这姐姐相信也不是什么不通情不达理的人，要是不行，那，就不行呗。我活了二十一年，《庐山恋》看了二十一万遍，几分几秒什么台词都会背了，看不看得成这一遍意义不大。
　　主要是火柴马龙先生，身形高瘦的西方人，长得和我一点也不像，当然不可能是我爸。而且售票员姐姐也说了嘛，我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小孩儿，据说造我的时候机器出了点毛病，有个什么元素没加进去，我右手不能正常劳作，腿脚不好使，我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们说，我脑子也不行。
　　具体解释起来也比较复杂，就简而言之吧，他是个穿越者，具体干嘛的，他还没肯说，按照我们早上听的电台来说，我有理由怀疑他是个间谍。但我自己也并非什么清白公民，十六岁给女子学校劝退之后，几乎每年都进监狱，从私自藏书罪犯到非法传播罪，我的玉照还挂在社区仇恨榜上，我那个不太回去的住址，偶尔回去一趟，门缝里都是骂我的信件。
　　“接下来我需要你扮演我丈夫，好吗，火柴马龙？”我悄声问他，“我需要到电影院去，在那儿我们才能得到关于你儿子，另一个外来人的消息。你已经知道了，我们这里的女孩儿不能独立出现在室外，这是我需要你的原因。窝在出租屋里是不能打听到消息的，你说呢？”
　　他看了我一眼。
　　“我同意。”他干巴巴地说。
　　“好。”我换上一身改过腰围的女子校服，尽量打扮得清纯无害，“那向我描述一下你儿子的样貌。”
　　“183 cm，180 磅，黑发，蓝眼，有一簇白色额发。”
　　我在脑内将磅数换成公斤，心想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应当不至于被警察拖走处理掉，但闹出一些事情应当是肯定的。子之于父，常常是相像的，鉴于我第一面见到火柴马龙这位先生的时候，他正站在我计划炸掉的那座烟囱上瞭望这个终年积雪的前工业城市。
　　取得这样一个人的信任并不容易，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一次地动中，他站在即将爆破的烟囱上，尽管他实际上应该是什么也不知道，但还是有种国王的气势。
　　而我，我在趁乱转化一些纸张。
　　纸张是一种违禁品，早上广播里刚说，要打击我们这些书灰贩子，我正愁没有虹膜可换，躲不过下次检查了，心内惆怅，趁着地动出来，看看能不能到地下去搞点东西，就看见他，站在高塔上。
　　我心说，这叔叔也太狂了吧。叛逆，值得佩服一下子。
　　然后巡逻警察就来了。
　　随着烟囱被粒子消弭，他落在地上，我眼看着粒子消弭就要把活人也消除，不禁觉得十分可惜，可是等到程序运行完了，他也只是站在原地。我看得目瞪口呆，简直像看作家老头变魔术，随即我意识到，这是珍贵的自然材料人类。
　　巡逻警察从拐角处就要走过来，我上前一步，把他拉进了处于地上和地下世界分界内的一个避难洞穴。
　　他看我，一脸懵，喘了口气要开口说话，被我捂住了嘴：“不要说，也不要想。”
　　很难说如果他不是一个来自其他世界的自然材料人类，能够天然地屏蔽那些监管信号，我还会不会救他。除此之外，我和我的前合作对象刚刚因为分赃不均闹得很不愉快，一拍两散，我需要一个新的合作者。他的条件就很符合我需要的那个合作对象的样子，男的，看起来像高级流水线造出来的那类上位者，而且比较年长，能够完美打造成那种包养小女孩儿的形象让人放松警惕。
　　我看得出他身上有秘密，但是这不是我该关心的事。他要找他同样误入这个世界的儿子，而我需要一个临时搭档兼以信号屏蔽器，我们就这样达成了交易。
　　“还有一件事，”我说，“必要时表现得蠢一点。”
　　“放心，我正精于此道。”他板着脸说。
　　回忆就到此为止，好在这姐姐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进去吧。”
　　“daddy！”我朝着火柴马龙招手，他似乎一下没反应过来，还在四下瞧他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大雪纷飞里高高的楼，那些几乎通天的闪着银光，还在突突作响的管道，雪花扑向那些热气，几乎一瞬间就消弭。
　　“daddy！快点！”我又喊了一声，用那种天真的、被中年男人迷惑的声音，为了让场面更真实，我还娇俏地原地跳了两下。
　　他懵着回过神来，脸上写满了“叫我呐”，但还是迈着稳重的步子朝我走来了。售票员姐姐看着我俩笑，问我：“明年结婚呐？你是他第几任？”
　　“啊，”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我刚才扯了个什么谎话，在我们这里，那些有钱的中年人总是会娶很多老婆，理论上是一夫一妻制，但只要你有钱，在这儿什么都能够做到，所以有“第几任”这么一问，而我故意当作没听到，“结，过了十二月就结，响应国家号召，早婚早育多生孩子多种树。”
　　火柴马龙露出一个不容置疑的迷人微笑，好像他其实不是完全不了解这个破玩意儿世界一样。
　　不错，火柴马龙先生作为搭档的新一个优点也出现了，他真的很会演戏。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一个演员了，他不再板着脸，表现得漂亮而有些蠢钝，就像我见过的那些真的会包养女大学生，然后自我感动地误以为那是犯错惹火的爱情故事的中年有钱男子。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和看鬼似的，我则非常自然地挽着他胳膊，用力向前带了他几步，带进了电影院。一片黑罩下来，我的紧张心情也好多了。
　　“明天我要退租换地方了。”
　　我压低了声音，在音乐声里快速地说：“贩书的路子又被截断了，估计很快查到我这里。你得和我一起转移，不过，相信我，我都安排好了。
　　顺便，凭着经验觉得，你儿子在我要去的那个区域的可能性是比较高的，那地方地下有四个监狱，都是关思想犯的，全国的思想犯，需要长期矫正的，都会送过去。”
　　他凑近了我，也压低了声音：“方案？”
　　我正要回答他，巡逻警察就踏着步子走到我们这边。在监狱里我被穿这类制服的人折腾得不清，脑子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就先开始抖。警察们渐渐接近，我拽一把火柴马龙，和影院这个区域内所有的人一样，“啪”一声站起来喊口号。
　　那是一种肌肉记忆，可能我走到被销毁掉并且就地掩埋的那一天我也会记得这东西。
　　火柴马龙听我们喊口号，没开口，我看他皱了皱眉。即使我理智上知道天然人类是一种屏蔽器，但巡逻警察还在，我不敢多想，毕竟我也是流水线上下来的，他们在一定范围内，一定可以监测我的思想。我死死拉住他，小幅度地摇头，等到警察走远，人们三三两两坐下，电影已经演到庐山南麓枕流桥畔的枕流石。我也慢慢坐下，叹了一口气。
　　“我继续说，你先不要急。”我提醒他，“我托朋友去查了，符合你儿子体貌特征的人失踪之前，曾经出现在一处出租屋。之后就没消息了。”
　　我深吸一口气，在荧幕上那对情侣亲吻的时刻，在影院里爆发欢呼声的时候，用更快的语速说：“焚书部也有我认识的人，在开始烧之前，他看到过你儿子留下的纸质资料。”
　　我从袖管里拿出一管淡蓝色的液体，塞到他手里：“拿着，赶快喝了。”
　　“这是什么？”他端详着这管液体，轻轻问我。
　　“这是从那个出租屋搞来的纸灰，那份资料。”我观察着四周，催促他，“快喝。”
　　他从荧幕的反光里看到我急迫的神色，迟疑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不是完全地信任我，这很正常，但我相信，他的儿子，值得他冒险，而他也会去做。自然人类之间会有很多不可忽视的牵绊，我从书里了解过这一点。
　　“你为什么这么帮我？”他喝下那管淡蓝色液体，声音听着沙哑了许多。
　　“交易。”我看向荧幕，“不过当然不能否认，流水线制造出错，导致还有一点点没死完的良心。
　　就像你们自然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