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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土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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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伴随杨树叶飘飘洒洒飞落的,还有匈奴来犯边城的消息。
匈奴大军气势汹汹,有备而来。五年时间,足以让他们东山再起。
杨家小儿到了即将上战场的年纪,蜀国与匈奴的大战一触即发。
杨母愁眉不展,悄悄喊来丈夫密谋。
彼时杨四郎意气风发,仔细擦着从小不离手的红缨枪,不为军功,只为给在战场丧命的三个哥哥报仇雪恨。
谁知第二天就被父亲叫去书房,看他面色凝重交给自己一封信,信封上有\"马上飞递\"的字样。“四郎,这封密信十万火急,务必尽快交到陛下手中!”
“什么?”
“军中出了叛徒,我谁都不信任,信中是军情机密,四郎,你替为父去一趟皇城吧。”
回皇城,就算骑上快马日行千里,来回也要半月,半月时间,足以明朗局势了。
四郎有些犹豫,离开边城,就不容易上战场了,“爹,李叔不行吗?还有周副将,齐营长?”
杨父摇头,显然这几个人都不能信任。
“...爹,那我去吧。”
从边城到皇城,跨山,趟河,越江,翻谷,官道安全却慢,只要小路能骑马,杨四郎就敢闯。
山里不缺豺狼虎豹,也不缺土匪流寇,他行了一天一夜,下马掬江水洗脸时,后颈一痛,醒来就在土匪窝里了。
土匪窝挺干净的,东西各归各处,整齐摆放,就是光线不太好,从绑眼的黑布缝看去,有种魑魅魍魉群魔乱舞的阴森感。
眼罩重新绑好,他被五花大绑,带到一个男子面前。
“老大,人带来了。”
低沉慵懒的声音响起,像是午后睡醒的老猫打了个舒服的哈欠,“嗯...”
杨四郎想,声音好听的人,性格也好,应该容易听进别人的话。
“我是从边城来送紧急军报的,国难当头,还请壮士放过我,让我把信送去皇城陛下面前!”
“哦?你是送信的?”
一旁的手下顺势接话:“老大,我去搜一搜...”
“你退下。”手下看了眼杨四郎干净的脸蛋,了然离开了。
土匪头子靠近了他,在杨四郎的盔甲上摸了两下,杨四郎感觉有点奇怪,向后躲,没躲开,就听土匪头子轻嗤:“躲什么,老子才不要这冷硬的盔甲。”摸了两把后,他问:“你说你是个兵?”
“是,请壮士让我离开,军情紧急,耽误不得。”杨四郎微微挺起胸膛,虽然还没上过战场杀过敌军,但他也是蜀国的兵,有志气的兵。
他傲气抬了抬下颌,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土匪头子笑了,小孩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这样秀气白净又好看,脸颊粉嫩,在这混乱世道也不知道伪装。
土匪头子点点头,思考了一会,伸手触上杨四郎的胸...
杨四郎:“...”杨四郎还是觉得有点怪,但又不好躲,那手伸进内衫里搜摸两下,把怀里的信封摸走了。
“刺啦”信封被撕开,杨四郎有些急,毕竟是送给皇帝看的,而且是军情机密,怎么能随随便便被别人看到了。
“你不能看!那是机密!”
信纸展开的声音传来,土匪头子抖了两下信纸,“老子已经看完了,你能奈我何?”
杨四郎焦急,挣了两下绳子,可惜土匪绑人的手法和绑猪差不多,越挣扎绳越紧,最后他累得喘气,“你、你、你怎么不经人同意就看别人的信呢!”
土匪踢了他一脚,“老子不经你同意还绑了你呢!杨伶,这该怎么说呀?”
杨伶委屈抿唇,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只得小心翼翼道歉:“对、对不起,但你不能看...”
“老子已经看了。”他特意强调“已经”两个字,想看看杨伶的反应。
杨伶默了半晌,憋出几个字,“那、那你不能说出去!那只能让陛下知道...”
土匪头子冷笑,“呵。”
“...壮士能放我走吗?耽误了这半天,信来不及送了...”
土匪头子皱眉,这人当自己请他来做客吗?
不过他话锋一转:“可以放你走,但我们绑了人,这花费成本怎么算,看看这绳,都给你崩断了,还有这地,你踩坏了,这树...”
杨伶转头,眼睛被蒙着看不见树,“这树...怎么了,也要我赔吗?”
“哦,这树即将挂你,但还没挂,就不算你钱了。”
杨伶轻舒一口气,可他立刻就发现这口气舒得太早。
“你有钱赔吗?”他刚才可是摸过,怀里几个硬饼子,铜板都没一个。
杨伶浑身一震,好像...好像出来太匆忙,没带银子,他舔舔唇,问:“壮士,能赊账吗?”
赊账?
土匪头子有点无语,他真当这里是酒馆饭馆了?
“怎么,要欠钱不还?”
杨伶猛地摇头,“我言而有信,一定会还的。”
土匪头子叹气,忙活半天,一分钱银子没捞着,土匪的体验难道就此结束?他喊来手下找纸笔,唰唰写下几行字,“...今十月五日寅时三刻,有杨伶欠秋枫寨俞容绘一千两银,限时一个时辰,过期不还...”土匪头子停下了笔,回头看了眼规规矩矩跪着的杨伶,再想想上山当土匪的原因,他继续写道:“过期不还,以身相许。”
他吹了吹墨迹,觉得不满意,字写得不好看,一个时辰也久,他撕了重写。
“好了,你签个字,这就是账了。”
杨伶挺直背,“麻烦壮士给我松绑,我好签上名字。”
等松开绳子,解开眼罩,杨伶看着面前身形高大的男子,又问:“能不能点灯,看不清...”
俞容绘理直气壮:“凭什么,这些钱你还没有还,还想让老子点灯,知道我这什么烛吗?上品游龙戏凤金粉红蝶雕镂银瓶天香烛,点一炷香时间要万两黄金,你赔得起吗?”
杨伶只好借着从窗缝透过来的光线辨认字迹,字迹铁画银钩,龙飞凤舞,看得正入神,又被俞容绘吓了一跳,“怎么还不签字,老子难不成会骗你,小孩子家家,心眼这么多,老子光明磊落,真是小人心...”他越说越委屈,最后一拍桌子,“算了,你不要写了,现在就给我赔钱,赔不出来别想走!”
杨伶立即执笔蘸墨,三两下写好自己的名字,交还给土匪头子,“壮士,如此,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俞容绘皱眉看杨伶的字,倒是比他爹写的好认,于是点头:“可以。”
杨伶辨认了下方向,推开房门,光线涌入房间,照亮一片空地,是他刚才跪着的地方,更远一些,是一双黑靴,正待他向上看时,土匪头子又说话了,“看什么,不想走?那我来算算你要...”
杨伶笑了,迎着光,眼睛亮晶晶,一下笑得土匪头子的心痒痒,狠话也忘了说出口。
“多谢壮士,未来击退匈奴,国家安定,杨伶一定会报答您!”
杨伶走了,俞容绘拿着契纸恍惚半晌,喃喃道:“山上的狐狸精出来勾引人了...”
不过一会狐狸精讪讪回来了,推开门,看着黑暗里的人,问:“壮士、壮士,我的马呢?还有信...还有,这里怎么出去啊...”
之后,杨伶快马加鞭,很快赶到京城,密信呈到陛下面前,陛下看了一下也就放下,问了他的名字生辰,没任何命令,只让杨伶在皇城待着。
杨伶自然待不住,父亲母亲都在边城,匈奴虎视眈眈,他们以命相搏,朝不保夕,还有英灵尚在的哥哥们,他又如何能安心享受皇城的繁华安稳。
于是他逃了,不是没感觉有人监视,只当陛下多为照顾。
秋枫寨再次把在江边喝水的杨伶绑来了。
杨伶一回生二回熟,感受到上方的视线,不叫不挣扎,只问:“壮士,能不能借我一匹马?”
土匪头子也问:“老、皇帝让你回来的?”
杨伶摇头:“并未,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我只是送信,陛下却要我留在皇城,我不懂。”
“哦...”
“那能不能借我一匹马?”
俞容绘反应过来了,“你这小孩,心思不少啊,故意让我的人绑来你,就为跟我借马...”
话音还未落,杨伶的肚子响起很大咕咕声,他不好意思垂下头,土匪知道,这无关借马的事。
俞容绘好整以暇,等那声音停了,才问:“要管饭吗?”
杨伶的头都快垂到胸口了,“嗯...还想洗澡...”没带钱,不能住驿站,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天下间除了边城的兄弟亲戚,他就只认识眼前这位没见过脸的壮士了。
俞容绘叹气,眼前的小孩灰扑扑,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非要回来这里,白费了他父母的良苦用心。
不过他还是对着小孩发善心,让人准备热水、热饭,专为他挑了一匹品行最优良的白马,喂饱了草料和谷料。
他从箱底翻出来一件月白袍,送到杨伶跟前,杨伶哗啦从温泉池子里站出来,赤裸裸对他作揖,“多谢壮士。”
池子翻腾水雾,大得伸手只见五指,俞容绘也没有走很近,还想暗中窥测,瞧瞧杨伶的将士身材,哪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察觉他的存在。
他只好放下衣服走开,一句话都不好意思说了。
直到杨伶穿上那月白银边云纹长衫出来,土匪头子也没出来看一眼,杨伶问手下,手下只说不清楚,吃完饭,牵上马,绑上眼罩,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远了。
土匪头子站在山巅遥遥望去,白衣与这秋水长天一色,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枫叶红了落了,化成养分回报枫树,秋枫寨悄无声息地没了。
杨伶回到将军府,杨父略有惊讶,杨母落了泪,杨伶只摸摸头,没心没肺问道:“娘,我第一次离家,还平安回来了,娘不为我高兴吗?”
杨母红着眼睛点头,“我儿长大了...”
匈奴的兵个个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反观蜀国的兵,个头不足,少有几个抡大锤的,更多是提长枪长剑,以灵活身形弥补力量的不足。
杨伶第一次上战场,血肉横飞,战士奔叫哀嚎,不留神就会被敌军戳破盔甲,轻了是皮肉伤,重了是丢命,他只注意着不让前方的敌人冲破城门,没注意身后的暗箭划了一道口子,回到军营包扎伤口,做了一晚上噩梦。
杨伶第二次上战场,火光四起硝烟弥漫,是个出了月亮的夜晚,敌军偷袭,睡的营账差一点烧成灰烬,忙扑了水灭火,就拿起枪杀敌,夜色里,唯有不同的盔甲颜色还能分辨敌我了,这一仗从凌晨打到太阳升起,然后西沉,杨伶睡了个沉。
...
杨伶记不清多少次上战场了,手上敌人的血黏腻猩红,长枪滑得握不住,还是凭借一股蛮劲戳进敌人的胸膛,划过敌人的喉咙,他只睡了一个时辰,虎口都在发麻,肌肉酸痛就没消退过。
他杀了敌军的一名将军,从无名小卒升为前锋营轻骑长官,和土匪头子的那匹白马一起上战场。
战事间隙,他靠在白马上看星星。
边城离星星很近,看得也清晰,皇城入夜灯火通明,烛光耀眼,星星都藏起来了,白马的脸上有一块伤,是被匈奴的火蒺藜剐蹭所致,他偷偷摘了草药敷在白马脸上,还是留下一道疤。
“马兄,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的主人,等战事结束,我就去找他赔礼道歉,也为你找一位神医,治好你的脸,那时候马兄就可以找一位漂亮的妻子,生一堆漂亮的小马。”
月光拉长影子,千里的黄沙混合鲜血,是边城常年不变的颜色,圆月清灵洒脱,从不多留人间,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他们兄弟四人,如今也只剩他一个...
白马蹭蹭杨伶的胳膊,他的胳膊用绷带绑着吊在脖子上,昨日脱力,伤了筋骨,军医特意叮嘱,要好好养。
“杨小将军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杨伶扭过头,看见一男子站在不远处,他认得,是前些天进军营的军师荣悦,斯文有礼足智多谋,父亲很器重。
他累了,就没有站起,“军师,我在看月亮。”
白马动了动,鬃毛蹭到他脸上,他小声安抚,“别动,他是好人。”又对荣悦说:“马兄温顺,不会伤您。”
荣悦勾唇,“杨小将军还能和马儿聊天?”
杨伶看向远方,他们在这躲闲,后勤那些残兵在打扫战场,遇到未死的敌人,干脆利落了解性命,寻到战友的兵牌,收起来寄回家乡...
“无事说说话,马兄通人意,是个好伙伴。”
荣悦上前两步,和杨伶一起靠在白马身上,杨伶见白马没什么大动作,才放下心。
“为我紧张?白马识得好人坏人,是你说的啊。”
杨伶摇头,“马兄也会防备陌生人的,军师小心。”
荣悦垂眸失笑,马儿都知道要防备陌生人,眼前这人却不会。
“明月何皎皎,星河独灿烂,许久不曾见过这样耀眼的星空了...”
“军师常来边城看看,这里的夜晚都是这样好看。”
杨伶抬头仰望,目有星辰大海,年不过十七,还带着捉摸不透的忧郁,荣悦问:“杨小将军在想什么?”
杨伶指着北辰星,说道:“小的时候,兄长不回家,我很想他,就去问娘,娘说兄长变成了星星,后来二哥,三哥不回家,我也长大了,娘就不能用那套说辞糊弄我,可我还是想他们,想他们回家,这是我此生第一个愿望。”
“人生无常,不如杨小将军叫我荣哥吧,我会像小将军的哥哥一样爱护你。”
杨伶侧过脸看他,目光无波,荣悦摸不清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只听他继续说:“我的另一个愿望,荣哥一定能实现。”
荣悦松了一口气,便往下问:“是什么?”
杨伶心思纯粹,不是愚笨,他认得出是谁。
杨伶眼睛都不眨,“我曾经答应一个人,待到战事平,就去报答他,可现在战事焦灼,匈奴国境遭逢大旱,不从蜀国得到一点好处,是不会停战的,荣哥很厉害,偷袭敌军,绕后火烧敌营,好多我没听过没见过的兵法战术,我希望荣哥能平定天下。”
平天下,安天下,王天下,有一瞬间,荣悦以为杨凌看出了他的身份与目的。
荣悦对着他笑,毫无顾忌答应他,“答应你,荣哥一定会实现的。”
杨伶从前锋营长官升到主帐副将,荣悦还是做他的军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两人常在主营帐相遇,匆匆来,匆匆过,对视一眼便算是招呼。
荣悦的战术诡谲,匈奴招架不住,此前人数的优势变成消耗军备的劣势,粮草迟迟不到,逼急的兔子也会咬人,何况穷途末路的恶人。
边城外一处山崖,崖与地几乎垂直,崖高百十丈,蜀国的主营帐安扎在此,一个匈奴人摸上来,数不清的匈奴人摸上来,杀死守营的兵,劫去金银财物。那时将军数人都在城门迎敌,唯有军师在营帐休息。
消息传来,杨伶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冲到山崖,不顾旁人劝阻,在腰上围上一圈绳,就下去了。
他也没想到第一次违抗军令是为了一个人。
从晨曦日升,到月上枝头,绳子到底没了动静,杨将军也派了士兵下去找。
杂草与荆棘,乱石与丛林,杨伶围在腰间的绳子太短,他悬在空中看着脚下枯黄的树叶,解开绳子跳了下去。
疼不见得多疼,倒是头碰到石头,晕了一阵,黄昏的光照射在脸上,才醒来。
杨伶撕开一块白布,擦了擦头上的血,趁着余晖开始找人。
明月当空,匈奴人也没想到会有人跳下山崖跟着他们,杨伶手起刀落割断二人咽喉,在荣悦震惊的眼神中,失了力气,晕了。
杨伶看着惨白的天空,脑子有点懵,待坐起身放空一会,荣悦也捉了野兔回来。
杨伶见到人,眼睛就是一亮,“你还好?”
荣悦靠近查看他的脑袋,只是一些肿包,血迹都很少,他仍不放心,“我们回去,让军医看看。”
杨伶目光追随着他,“那你也要看看。”
荣悦看着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里面全是关心,失笑点头,“遵命,杨小将军,小的也让军医看看。”
杨伶眯着眼睛笑,“荣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荣悦蹲在他面前,架好柴堆,利落地剥皮去内脏,闻言只抬了眸,听着后续。
“可我又觉得没有见过...”
荣悦用草叶擦去血水,调笑道:“这搭讪姑娘的法子太老套了,我也不是姑娘家。”
杨伶没了笑意,视线往下就看到那双黑靴,自言自语:“我答应一个人要去报答他...”
“嗯...你说过...”
“可我觉得回去了就找不到他了...”
“没准他等着你去报答呢,不是有签契吗?呃、我的意思是你答应了他...”荣悦自知失言,有点慌张去看杨伶,杨伶眼睛亮了一下,荣悦心都要跳嗓子眼了,随即又看到杨伶的眼睛暗淡下来,带点疑惑和失望,“我问过别人,契约要双方都留一份,好以作证,可是他没有给我,他不想承认吗?”
荣悦:“...”还不是怕他看出来不肯签...哪知道这人又懵又直还是个话痨...
“咳,我觉得那人估计是脑子发懵,忘记给你留一份了。”
杨伶睁着真挚的大眼睛,赞同点头,“也许你说的对,他人很好,就是有点傻,请我吃饭也没收钱,还给我说灯烛的价格,让我不花冤枉钱...”
荣悦:“...”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对劲...
“...我有点想他...如果你见了他,也会喜欢他...”
荣悦:“...”我见了我自己,会喜欢我自己?他确实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可也没到自恋的程度吧,等等!
荣悦憋不住笑了,耸着肩,兔子从手中溜走也没心思管,“杨小将军喜欢他?”
可杨伶摇头,碎发糊了半边脸,荣悦给他拂开,看看这小孩到底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杨伶与他对视,略带苍白的唇张合,“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见他,娘说喜欢是男女之间的,我和他都是男子...”
荣悦懒得听那些弯弯绕绕,打断他,“杨小将军喜欢我吗?”
杨伶也忍不住笑,“你是好人,所以...”
“所以?”
杨伶凑近了,唇轻轻贴在荣悦的唇上,荣悦心花怒放,正要试探回吻,就听杨伶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如果那是喜欢…所以我也喜欢你。”
荣悦:“...”
荣悦表示,他不能理解杨伶的脑回路。
“什么叫也喜欢?你还喜欢很多人?”
杨伶站起身,在附近找了胳膊粗的棍子做拐杖,头也不回道:“荣哥,回去了。”他声音轻快,解决了压在胸口的大石,浑身轻松,却留了荣悦浑身不自在,什么叫也喜欢,难不成杨伶喜欢俞容绘的同时,也喜欢荣悦?凭什么?他只喜欢杨伶一人,杨伶却可以喜欢两个人?
杨伶带回了荣悦,士兵欢喜不已,纷纷称赞杨小将军有其父之勇,可也领了二十军棍,趴在床上静思己过。
荣悦没放过那些剥了皮的兔子,冷着脸亲自下厨一一剁碎,做好后吩咐小兵送到杨伶面前,亲眼看着他吃。
小兵犯难,杨小将军亲自下山崖救回军师,这救命之恩不说以身相许吧,也不能给受伤的人吃糊肉啊,他战战兢兢把食盒放在杨伶面前,小心翼翼说道:“小将军,这是军师的一点心意...”杨伶推开食盒盖,是一团看不清什么东西的东西,小兵的话说得委婉,“军师亲自下厨做的,还说小将军为了救他,历尽千辛万苦,受尽各种磨难,此情感人至深,所以聊表心意,亲自下厨,还望您不要嫌弃...”当然他也没忘记军师的嘱咐,“...军师做这一顿,烧火劈柴都是他亲自来,这菜...卖相不好,但都是军师的一片赤诚之心,小将军千万不要辜负...”
杨伶沉默看着那一团糊肉,不见怒气,其实细看还能看出是一盘子辣椒炒肉。
小兵小心觑着杨伶神色,见他伸过来一只手,不知何解。
杨凌笑着说:“还要麻烦为我准备碗筷。”
“啊?嗯嗯嗯、是是是。”
杨伶受伤了,暂时免了上战场,匈奴人穷途末路,只有小打小闹的骚扰。
一日午后,风声猎猎,寒风夹杂雪花,荣悦拿着御用的金疮药掀开杨伶的营帐,杨伶露着背,正手捧兵书默读,见他进来,便是一笑。
荣悦仍旧没什么好脸色,本想甩了金疮药就走,余光瞥见棍伤全在后背肩胛骨往下,大大小小的伤痕交错,虬结成疤,上过战场的,哪有不留疤的...
荣悦净了手,把金疮药粉末倒在杨伶脊背,细致涂抹。
杨伶专心看着兵书,一时无言。
等药抹好,荣悦终于开口:“匈奴败局已定...”
“嗯?”
“我过几天就会离开。”
杨伶放下书,回头看荣悦,荣悦却对着他笑,难得一个好脸色,“不嫌弃的话,杨小将军送送我?”
杨伶只看着他,还反应不过来荣悦说了什么,执拗看着他。
荣悦笑不下去了,抿唇,也不看杨伶,收拾了东西要走。
风吹开营帐,雪花飘进来,化成水花,杨伶问:“荣哥,什么时候呢?”
“可能是半个月后吧...”
杨伶突然感觉后背有点疼,或许不是后背,是前胸...
边城下了一场小雪,像盐巴洒在伤口,杨伶牵着白马前往山坡。
“马兄,我...”
杨伶措辞许久,久到白马的眼睫都盖上一层雪花。
“...我...荣哥也要走了,我知道这里不是他的家,他要回自己的家去了...”
“他的家很远,我阻不了他...”
“马兄,你想不想你家主人?我们去看看他吧...”
白马长吁,像是同意,杨伶翻身上马,循着皇城的方向去了秋枫寨。
秋枫随秋风离开,寨里只剩下堆满灰尘的房间,结满蛛网,铺满枯叶,他还记得房间一尘不染,他还记得有人坐在太师椅上慵懒打哈欠,他还记得身上这件白衣是谁送给他,他还记得他签了名,欠了一屁股债...
杨伶头也不回,离开了秋枫寨。
私自离开军营,他又受了二十军棍。
荣悦离开的时间比预计的早,小雪转为大雪,天空灰蒙蒙,士兵呵着热气,闷一口酒暖身子。
杨伶奉命给军师送酒。
荣悦掀开帐子让人进来,没想到是杨伶。
杨伶把酒壶放在火炉上温热,没有走,荣悦坐在一旁烤火。
“荣哥...”
“嗯...”
“荣哥...”
“嗯...”
“荣哥,我取名伶,是我娘希望我是个女孩,这样待在家里相夫教子,不用上战场,还有可能招婿入赘,为杨家留下一点血脉...”
“嗯...你还年轻,去找一个漂亮的女子,生一堆小娃娃。”
“荣哥,我不喜欢女子...”
荣悦苦笑,“身不由己的事有很多,我...无能为力...”
杨伶问:“荣哥,我能亲你一下吗?”
荣悦愣了,随后微微点头,亲一下又不能代表什么。
杨伶笑了,挪着小板凳凑到荣悦面前,说:“荣哥,你靠过来,我亲不到。”
荣悦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唇就碰了,酒香萦绕鼻尖,还未喝就已经醉了。
唇贴着唇,舌勾着舌,衣服散落一地,风花月雪的夜里,外面是胜利的狂欢,里面是耳鬓厮磨的缠绵。
杨伶仰躺在床上,与荣悦接吻,荣悦摸到他后背的伤,喘着气对杨伶说:“你在上面吧...”
噼啪的炭火从夜间烧到凌晨,酒壶的酒一直滚着。
冬风唤醒相拥的两人,手脚相缠,杨伶醒了,荣悦也醒了。
杨伶起身穿衣,荣悦看着他的后背,还好,没有崩裂。
杨伶打了热水进来擦洗,也看了荣悦的伤处,还好,不严重。
屋外的人在等着,荣悦换上杏黄色蟒袍,戴好白玉头冠,一身威严。
“杨小将军,孤要告辞了。”
杨伶放开扶他的手,看他一步步坐上辇轿。
“太子起驾!”
杨伶的声音更高,“太子殿下且慢!”
太子嗓音沙哑,“杨小将军有何事?”
“臣有一匹白马,故人所赠,臣想送给殿下。”
太子道:“故人所赠之物,怎好转送与孤?”
杨伶拱手,道:“养在臣这儿,只教臣睹物思人,不如送给殿下,也许能物归原主。”
旁人不知他俩打什么哑谜,听来听去只认为杨伶送马巴结太子,心中鄙夷。
太子没了声音,从帷帐中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挥了两下。
边城没有大事,杨伶每天操练兵马,见见杨母介绍来的姑娘。
皇城出了大事,俞容绘登基了,每天被大臣逼得选后妃。
西南起战事,八百里加急送到皇城,皇帝大手一挥,宣杨伶进京。
杨伶穿着他压箱底的白衣,甩开大军孤身来到皇城。
先述职,再接令。
后殿烛火摇曳,杨伶压着皇帝折腾。
俞容绘掐着他的肩,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口,眼泪却是忍不住掉,“若有…若有那么一天…老子也要…压着你…起不来!”。
杨伶啄吻俞容绘的唇,在他身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荣哥,杨伶签过卖身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