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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钓系军师不想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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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件内着的银白锦衫,睡在被中,纱布把颈间伤口全掩住,面容带着微微酣睡的红晕,仿佛两旁暗淡的烛火一样温柔。
他话都喊出了,段竹不得不清醒过来,谢殊身上还带着外面来的寒气,唯独奇怪的是,一股淡淡的腐烂青菜气味。
她流露出预料之中的笑容:“将军这么晚不睡,去翻人家菜园了吗?”
谢殊沉声一字字问:“你戏弄我?”
他今晚沿街道漫步,想起和亲前一日城中居民还彻夜欢庆,第二日西戎军队骤然进攻,投石放火,人马慌乱、烽烟四起……心下怅然。
他那时未必没因为叶还云要和亲而哀怒,忽视了她的不对劲。如果是别人,怎么会轻易骗他陷入囹圄?甚至,最开始皇帝传令,身边一众亲信都不赞同他来,他却一意孤行……
谢殊抬眼,断壁残垣的寂静压过心中恼火。
街中一处院墙倒塌,他走进去见庭院有大半是菜园土地。倘若没经受战争,这家人大概正在过平静又安稳的日子。
昏暗夜色忽然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他幽情骤止,缓步停在几个堆叠的大竹篓前,手按住佩剑。
竹篓打开、一片黑影扑过来,谢殊抽剑砍过去。
与这两件事同时发生的,还有疾跑过来的潘业。
殷勤的士兵打灯照亮,只见谢侯爷头上脸上蒙着零落的菜叶,浑身一股腥臭的烂菜叶味儿。
潘业:啊……
而地上是个紧张不安的瘦弱女孩。手臂上还一道新鲜剑伤。
女孩说,她父母在前几日战中身亡,她被叔伯欺负,不愿跟去,一直藏在篓中,以剩下的菜叶为食。
她身世可怜,但谢殊忧心战事,未多问将她交给潘业。而潘业解释是见他出去,担忧而带兵守候附近,见他进院后久久不出才靠近。
谢殊笑道:“潘先生,你把我当做柔弱书生照顾吗?”
潘业惭愧地说不出话,吐露了段竹的警告。暗恼竟然莫名被她几句话蛊惑。
谢殊也沉下脸色,质问:“她告诉你我会夜游出事,你就信了,急匆匆跑来盯着我?”
潘业等人慌忙告罪,站在潘业身后的小女孩也哆哆嗦嗦地跟着,靠近谢殊,拉着他衣袍哀求。
谢殊本未在意,忽听女孩呜咽中夹进一个极低的古怪声音,瞥见一点锐利光芒,腿已猛地踢开她。
利刃刺破外袍,不甘地划出一道长长的破痕,上面隐约有诡异的汁液颜色。女孩被士兵抓住,迸发出一声仇恨的嚎啕。
谢殊和潘业对视一眼,俱意识到不对,他把人交给潘业审问,自己来找段竹。
大概是刚才那句“戏弄”太玩笑,他抓住她手臂,更冷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被打断梦,段竹还有些遗憾。
梦到除了熟知的记忆,还有一些系统剧情和回忆没有的事。
比如,叶还云智力超群,又和男主男配熟识,在剧情开始之前,她就意识到挚友反目、兄弟阋墙的可能,着手防备。到底叶还云的防备是在剧情前不堪一击,还是掩盖太深、没被体现……
段竹仰头看谢殊,成年的他不像叶还云记忆中的谢老将军,更不是十年前的意气年少。他是这个权谋故事里的唯一主角,日后万人之上的皇帝,自然有无与伦比的男主光环。
段竹完全拥有了前两个世界后,隐隐摸索到一点世界规则,感到谢殊比前两个世界主角的气场更加强烈……
她心念转动着,说出已经预备好的回答:“我早已说了,这回我想帮谢侯守城,即使你不用我,或拿我做鱼饵掩饰,我也甘愿受驱使。”
他冷淡道:“今晚那个女孩是在你的计谋之中?你为了证明就算被我困住,也能掌控我生死,拿我的部下做玩笑?”
他痛恨她这行为,比她之前歹毒地算计他、疯狂地要杀他还感到一种更深的痛——她把他们曾为之出生入死的事当做儿戏,拿她的高超智谋玩笑他们。
但她也毫无退缩道:“如果我要暗算你,何必说出来呢?……只是,若我直接说出所知道的布局,恐怕将军不会相信,还会打草惊蛇。”
原剧情中,谢殊独自散步到无人居处,误伤一个躲起来的女孩,怜悯她身世,带她回去安置。他对柔弱的孩子没有防备,被她跌进怀中、利刃捅伤。
匕首上抹了西戎毒药,谢殊很快病重难起,甚至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消息被奸细泄露出去,城外进攻越来越强悍,城内军心大乱。
谢殊的心腹将领舍命出去找解药。但谢殊等不及,令人用了狠毒伤身的方法刺激清醒,顶着疼痛站在城墙上指挥整日,才破除谣言,令局势转变;身体也损伤极大。
——要不要救谢殊?
这个问题不必多思索,如果谢殊真昏迷过去,不要说她站出来力挽狂澜,他手下那帮武将迷弟大概会先拿她祭天。
她坦诚道:“谢侯爷,你若是出事,我只会比你更早去。”
她微微笑,眼睛弯起来,显出一种温顺的情状。
叶还云向来张扬恣意,任哪个稍微熟悉的人见她这样难得的温柔,都会忍不住心荡神摇。
谢殊在心中警告自己,是骗局。
但她的另一只手忽然盖在他手上,细腻的触感令谢殊怔住,她目光盈盈,好像他的心也被素手轻轻握住,几乎想不合身份地抽身逃离。
正直的质问掺入了温柔的触摸,一下子变成难言的复杂。
这些年,叶还云不是没想以美人计使他心乱受骗过,谢殊却是第一回有如此剧烈的感受。
仿佛年少他心事深藏时,被叶还云无意间拉扯一下手、或被她大笑时扶一回手臂,都止不住地僵硬,私下暗想无数回。
好在房中光线昏暗。
眼下也不是年少时了。
他甩开她的手,也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他缓缓说:“你对谢奉,也是这幅样子吗?”
谢奉,就是在京城最尊贵处坐拥天下的那位皇帝陛下。
段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又顾忌着不说,甚至带着些许怜悯。
谢殊身体如同被一柄名为“痛苦”的□□中。
他从前没羡慕过这位挚友什么,比起穿着繁重衣裳坐在宫殿中权衡百官,还是穿上更沉重的盔甲驰骋沙场才畅意。
即使要跪在他身前以命效忠,他也觉得正好——谢奉会是个不错的皇帝,他们交情素好,日后君臣相得,他为谢奉守好疆土,就是为国守住太平。
倘若叶还云肯嫁给他,和他在一块,他这辈子也不会羡慕谁了。
直到叶还云说她真心喜欢的人是谢奉,只有谢奉对她是特殊的。
这比她身边任何其他的人都令他无法接受。
她六岁时被父亲从军中捡出,他们那么早便认识;三人中,明明谢奉才是中途晚来的那个。
他甚至大逆不道又嫉妒地想:谢奉武功不如他、沉稳不如他、政务不如他、领军打仗更不如,连和她更心意相通都是他……
可她愿意为了谢奉付出一切,甚至把刀刃指向他。
即使是谢殊,在最开始几年,也会不断找借口骗自己:是谢奉以身份命令她、是她太过忠孝而误会、是自己没说清楚……
那些事情,后来再想,只令他感到羞耻。
段竹眼睫微颤道:“你不必提这些的。我们说大局,不提私情。”
谢殊紧咬牙关咽下翻涌的愤怒,把她拉出房子,将守卫都赶到院外。
他指着不远处说:“那原本是安居乐业之所,这里住着的应当是百姓万民,这就是你的私情所致的结果,说什么不提私情,什么……”
他声音颤抖发怒,再说不下去。
段竹惆怅道:“是,那是还云的过错,我会尽力弥补,也不会因谢奉而再做什么。你记得吗,从前我从未因私事所误过,以后也是这样。”
谢殊不知信不信,冷下面容要离开,段竹拉住他袖口。他要甩开,就听见身后一阵剧烈的咳声。
谢殊这才发现,她只穿着件单薄锦衫,夜风寒冷,她面色像纸一样苍白,几乎站不稳。他立刻想起,她身上还有不浅的伤。
他犹豫片刻,垂在身边的手还是抬起来,把她抱起来,只觉段竹轻瘦得还比不上他的长.枪兵器。
他把她放回屋中床上,拉上被子,便不理她。转身去添炉火。
段竹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平复下来,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
她声音虚弱:“我只是想保护你,将军平安无事,军队就不起动荡。守城本靠军心,之后几日城外攻势必会愈发凶猛,越是要提防军中生乱。西戎比你的军队更了解这座城池。如果你愿意信我……”
谢殊见她脸色恢复,站起身,瞳仁还冷冰冰地乌黑着。
“你说的没错,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相信欺骗背叛之人。”
段竹脸上露出些许怅然若失。
谢殊却不知道她是不是装出来的,转身要走。
她说:“还有一事。”
谢殊头也不回:“什么?”
“你是知道我的,”她说,“你把我关这里,可以不让我吃饱,但不能让我看不见一本书,可以不让我乱走,但不能连屋子外的天都不让我看……”
“你敢走出院子,只怕会从不知处射来冷箭。”谢殊警告地说。
段竹笑道:“要是能有一盘棋就更好了,院子里正好有个石桌。”
谢殊走后,炉火烧得房中温暖,段竹睡过去,又梦到些没用的回忆。
叶还云初次见到谢殊时,还只是个沏茶小童。
才七岁的小世子惊讶军中还有这么年幼的女孩,对她很好奇,但他身份尊贵,只在军中逗留几日,便回了回京城。
只留给叶还云四个字的印象:养尊处优。
再次见面,已经是六七年后,他们俱长为少年。
谢殊被父亲拎来历练见识,叶还云着锦衣掀帘入帐时,他面色沉静,眼珠却好奇地跟着她转,根本想不起她是当年那个可怜的小童仆。
他知道后果然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又对她分外好奇。
谢世子并不娇纵,为了得到父亲嘉奖,吃了许多苦也没抱怨要离开。叶还云有意照顾他,两人很快说得上话。
闲着读书时,谢殊问她身世,说:“你从没出过军营,也没看过外面吗?”
叶还云说:“六岁来这里前我也有家,大概是在南边,我记得那里很热,有很多河流和山岭。”
“听起来够远的。你还能找到吗?”
“只要让我去那里,我就能想起来。等我走了更多地方,总能找到。”
“那你没去过京城,你一定没吃过张家铺子的蜂糖乳酪,金门桥下的酒蒸鸡,可以缠出三层的糖人画?”
谢殊把京城的好吃好玩说了个遍,说他下回来都给她带一份。
叶还云含笑答应。觉得这位小世子为人很好,也许日后会是她要辅佐的将军,也许不会是。虽然不大使人信服,只在京城金玉窝里做个小少爷倒是不错。
不久后谢殊回去了,走时还说自己不会忘了答应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