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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乾坤⑥ ...

  •   血从顾长老身下流出来,染红了石头与落叶。苏成踢了踢她的尸体,慢条斯理地摸出一瓶药粉,往上面倒去。

      尸体沾到粉末,像瘪了气的面包,慢慢变成两张皮。这两层皮缓缓缩小、融化,直到地上连血都干干净净。

      十分钟不到,一个大活人,彻底消失在了世界之上。

      苏成把药粉收回去,冷睨了眼林风。

      林风却一脸无辜,活脱脱一个强逼他人犯罪而无动于衷的施暴者,一副:“怎会如此”,又“我就知道”的态度,冷冰冰地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苏成的心凉了半截,但毕竟是块老姜,他稳住心神,呵呵一笑:“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顾长老之所以被林风盯上,是因为,她去见了不该见的人。不过一面而已,却必死无疑。

      ——死了个林坼,又来了个林风,都是神经病。

      乾坤古楼的破局之术,就是这人提出来的。

      他不过拒了一回杀顾长老的提议,顾长老就跑来跟他说,有法子破局古楼封印。他听了半天,顾长老的嘴像蛆一样蠕动着,和这神经病告诉他的,一字不落。

      从那刻起,他就知道,顾长老得死了。

      怪就怪,是她主动送上了门。

      她要不说出来,至少还能多活两天。

      林风好是无辜,靠在栏杆上:“长老啊,我可什么都没看见,”他指指月亮,“这么大好的月圆夜,我只是出来赏月的。赏月的,又何止我一个人啊,您难道要一一对质吗?”

      言外之意,隔墙有耳?苏成摇头。来之前他早清过场,绝不可能。

      不能和这人多待一秒,长话短说,苏成面容严峻:“你要办的事,我已经办了。不用威胁我。不要忘了,现在的门主是我,我倒台,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面前这玩意儿,非精非怪非妖非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几次暗中派人去查,查到的就只有:真正的林满风,早就死了。上碧落下黄泉,这东西无亲无朋无父无母,更查不出任何信息。

      就好像,它是凭空冒出来的。

      凭空出现,又知道一切,所以,苏成不敢冒动。

      苏成抚平袖角:“告辞。”

      目送走人,林风靠在栏杆上,清静了不少。他拨动着手心的叶子,眼光深邃,若有所思。

      树叶沙沙作响。

      林风转身望向山崖,他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拿着树叶拨弄着鼻尖,口中喃喃:“你都看见了吧。”

      好多年了,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

      第二日。

      向十二换了一身连帽外套,怕不安全,又戴了副口罩。

      全副武装完毕,忽然一阵锣鼓喧天,敲响了古楼所有房间的门。人一个接一个涌出来,朝栏杆像一只只嗷嗷待哺的小虫,朝栏杆处向外探看。

      正中间不知何时搭了座戏台,来了群唱戏的,五颜六色,如花似叶,像一只只翻飞的蝴蝶。

      阳光穿过楼角罅隙洒进来,金粉斑驳。

      天,终于亮了。

      走道里挤满了人,对面有一排观众席。阖着这座古楼有两副面孔,晚上一副面孔,白天又是一副面孔。还陆续有人进来,像来打卡旅游景点的。

      不过,能进来的,都不是寻常人。

      需得处处留神。

      向十二看了一眼,没有往前挤,随便找了个人少的位置坐下去。她五感均被打通,已经可以耳听八方,不需费心劳力。

      “日月门好大的手笔,往年想进这里都没机会,今年不但开放,还有戏听。”

      “也就只能混个外场喽。我们普通人,也就只有听听戏,认认人的份儿。”

      向十二忽然听到一句:“前天的孙少爷,是疯是死啊?”

      向十二把注意力转移过去。

      “孙少爷?”另外一道声音接过话头,“看个戏忽然就疯了,不知怎么就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是生是死…谁知道呢。”

      “十门这些天可没少出事啊……”

      “嘘…”

      又一道声音问:“今天这是出什么戏?”

      “看架势,又是长坂坡。”

      “嘘……”

      声音弱了下去。向十二敛神,往台上遥送了眼目光,台上无人,人在两侧候场。两侧台柱分别写着:“清夜开樽酹司马”、“琵琶亭下月当船。”

      字极其狂乱,像一条条随时迸进现实的蛇。

      长坂坡,又是长坂坡,冲十三而来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这些所谓“混外场”的人,难说是奔着结交贵人、朋友、或是碑王来的。又或者,这些人里,有人看出了十门对碑王的虎视眈眈,正盘算着自己的计谋。

      向十二冷静下来,悄悄将自己的气息敛去。

      如此以来,足以屏蔽掉大多搜寻她的暗线。

      好戏开场,唱戏的陆续上场,又是熟悉的腔调。

      这一刻,向十二心头忽然一阵悲呛。《长坂坡》这出戏,她早看过千百回了。而这些人,戏不是戏,人不是人。

      他们不是想看戏。

      对于君庭而言,有时戏是他的命,有时不是。无论是与否,被人用一出戏,牵着鼻子,实在太荒唐、太可笑。

      而这些人的可笑远不在于此。

      他们仿佛自认为,通过这出戏,定能够拿住些什么,便一次次反复将之搬上舞台。可是,利用他人恶惊忧怖求生的人,真的能够得以善终吗?

      真没什么意思。

      *

      “爹了个*的,又是这出!”

      楼上,一彪形大汉抠着栏杆,青筋暴起,眼睛被房间里的熏香烧得烫红,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大汉猛擂一拳木墙,撒腿往外疾走。

      这破戏台,非拆了它不行。

      “站住。”

      轻轻两个字,绊住了大汉的脚,也将大汉心头的怒火捆得硬邦邦的,石头般卡在心口,难上难下。

      大汉心有不甘:“门主,您直说吧,谁点的戏?”

      往年这个时候,日月门到这里只是做做样子,随便给道上那些宗派一些小恩小惠,和裁决一些棘手的问题。

      比赛几年有一次,主要用来选拔人才。

      选在这地儿,有两处方便,一,日月门下门派众多,十门之间轻易不聚,乾坤古楼是必来之地。二,乾坤古楼有封印,厉鬼虽多,却也最是安全,很适合历练门下子弟。

      说起历练,今年倒好,赛正比着呢,戏唱起来了。大段大段没完没了,还净挑这地儿这戏,不是,有病吧?怕乾坤古楼的亡魂不够多?

      当年向家那位一把大火烧了这里,后来才慢慢重建了回来。楼还是楼,但是,给里面这些亡魂放这出戏,真不太地道。

      多大的手笔啊,门主都撤不下来。

      前两天孙小少爷还折在了这里——鬼知道跟这有没有关系。

      ——孙长老又不知是失踪了还是没了。

      顾长老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说好的有话跟他说,到现在都不见人影,人间蒸发了一样。

      还有对面的苏成,这家伙从马迷途回来后,整个人老了十岁,心气都散了,如今问他什么,他都只会“嗯”、“好”、“可”。

      他爹的,大汉觉得,有病的是他们。

      而下一刻,苏成倒也没辜负了大汉,他先是一点头,树懒上树般悠悠地吐出一句:“我点的。”

      大汉瞪起眼睛,表情像吃了大便。

      “不是,您点这干嘛?”

      是真有病?

      这可是禁戏,尤其在乾坤古楼。要是招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厉鬼,对那些刚刚踏进修行圈子的萌新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

      出了意外谁担着?

      现在可都是法制社会了。

      他们日月门,可从来都以社会责任于己任,从来都是无我、奉献、利他。好得不能再好。

      他不信苏成有苦衷。他可是叱咤风云的苏成;是凭一己之力,从十门末端爬到顶端却仍不变初心、宅心仁厚的苏成;这么一个大善人,怎么会干这种事?

      苏成:“你也看到了,今年是往常人的三倍,要还都按照往年的规格,谁能吃得消?况且,我自然有我的道路,你坐着看吧。”

      哈?他坐着看?他还跳着看呢!

      他怎么不干脆直接说一边呆着吧你?

      大汉气得脑门冒青烟:“门主……”

      苏成声音冷下去:“是我脾气太好了吗?”

      完了,门主要动怒。再多气都得憋着。大汉鳖孙似的缩回下巴,不情不愿坐了回去。然而屁股像扎了钉子,真皮沙发被他磨得叽叽响。宛如屁拉二胡。

      和台上那出戏倒真相得益彰。

      苏成眯起眼睛,视线往人堆里搜寻,人太多,找不到。

      戏是林风点的,唱给谁的,不用费心猜。甚至,这座楼、他们这群人,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听说,对方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真是好大的机缘。

      他找了半天,没找到人。

      但能确定的是,这女孩就在里面。

      大汉挖了挖鼻孔,松垮垮地躺了回去。所幸,这是大白天,修行人扎堆,再厉的鬼来了,都只有挨打的份。

      苏成忽然说:“午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大汉嘟囔:“早饭都准备得不怎么样。”

      一早来了不少人,饭不够吃。

      “时间差不多了,”苏成吩咐,“你去登记一下人名,看来了多少人,再做多少饭。”

      大汉如蒙大赦,提腚就跑。

      *

      无趣。

      这是向十二对这出戏的第一念头。

      前半场没看完她就退了场,一路偷听下来,有点摸清了这场“比赛”的所谓规则。

      所谓规则,其实没有。就只是晚上“睡个觉”,有时一“睡”一天,有时一“睡”两三天,劳心费神。

      至于比个什么东西,大约是,比谁“机缘”好,比谁招到的“打手”强。听他们说,乾坤古楼里能招到的,都是“祖宗”级别。又有十老保驾护航,是大好的机会。

      有点出乎意料。

      她本意是想借此坐稳家主之位。她以为,来了就是一场脑力风暴,没想到还是拳头为王。如今计划得变了。

      当务之急是理清日月门的前尘往事。白天不好入定,阿潜有事在身,她得千万小心。

      天黑得很快,古楼里清了大半人。

      一到晚上,全都变了。各人各眼各世界,彼此互不相干。

      向十二却坐在床上,什么幻境都没入——和刚进来不同,现在的她,已经基本能够自如掌控幻境。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到好一会儿,房门被敲响。声音不连贯,很有规律。向十二起身开门。一道黑影蹑着脚从外面闪了进来。

      是只小狸花。

      重把房门关上,狸花猫已经跳到了桌子上,自顾自倒水,嘴筒子往杯子里挤。

      喝了个大饱,狸花猫瘫在桌上,大爪翘二爪:“累死我喽。”

      向十二坐过去,也喝了口水。这是阿潜,出去打听了点事,图方便所以便宜行事。

      歇了一小会儿,王富贵一骨碌蹲起来,猫脸上露出十分睿智的表情:“这次的比赛不简单。”

      “你知道为什么大白天请一些人看戏吗?”

      向十二:“为什么?”

      “有人在这座乾坤古楼外面,下了重重禁制,来的人,可进可出,但身上带的缘分,只能进、不能出。搁这养蛊呢?”

      晚上确实鬼气森森,屋里都有一股森寒之气。阿潜不说,还真感觉不到。

      “还有,”小狸花垂下眼睑,湖绿色的瞳仁竖起,表情又凝重几分,“我怀疑,你就是那个蛊,林风不知道搞了什么,现在没人敢近你的身,咱们怕是不管小不小心,都没用了。”

      向十二:“料到了。”

      所以,得速战速决,向十二撩起胳膊,一条黑蛇呼之欲出。

      王富贵看到,吃了一惊。

      “这玩意儿什么东西?”

      “不清楚,”十三说是认她做主了,那就问题不大。向十二继续说,“把你爪子摁上去,咱们一起进去。”

      王富贵满脸疑惑,还是把雪白的爪子放了上去。刹那间,一阵电流击过身体,四肢百骸奇痒无比,无数和雪花点像被打翻的星星,一股脑儿倒进了眼眶,在脑子里砰砰炸开。

      再睁开眼,一个硕大的身影闯入视线,吓了王富贵一跳。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庞大?好在,这庞然大物不是冲他来的,只是险险略过他,走向了别处。

      是个黑咕隆咚的人。

      不对,王富贵看看自己,怎么还是猫?

      覆下一紧,王富贵被捞了起来。

      向十二把他丢给十三。这里是黑蛇的地界,阿潜是外来者,得千万提防。

      王富贵重新看到十三,老熟人了,嬉皮笑脸着往他肩膀上爬,乱七八糟地客套:“晚上好啊,您吃了吗?”

      “我不吃。”

      十三嘴都没张,话已经跑了出来。不对,王富贵甩甩脑袋,这里还有别的人。他梗起脖子往前看,是那只“庞大”的身躯发出的声音。

      这人半靠在椅子上,脸对着窗,回着屋里的一干子人。

      王富贵揉揉眼睛。

      这是古装剧?

      “城主,您生了重病,得吃大药,要是不吃,我们都得死。”

      所谓大药,看起来能打马赛克,黑漆漆软腻腻,似土非土,有几分婴儿形状。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向十二蹙起眉头,又是熟悉的戏码。这些人,没完没了了。

      端“大药”的人光速下跪,木盘举过头顶,头面着地,话说的正气凛然:“请城主吃药!”

      所谓的城主,此刻却像被下了大狱的囚徒,面对眼前桎梏,无力回天。这样的局面,不是他造成的,而却成了他的苦难。

      窗户紧闭着,一丝光都照不进来。

      城主终于回头。

      王富贵被吓了一跳。

      底下的人以为事情成了,猛地抬头:“城主,弟子服侍您。”

      王富贵揉揉眼睛,看看那人,又看看十三,脖子扭了又扭,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冤种表情,一模一样的气质。

      这……

      王富贵捅捅十三:“这……这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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