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潭》depone

1、清潭

　　沈玉清从没幻想过自己的未来将会怎样地富有激情与浪漫。她只是想在芸芸众生中作一朵浮云，没有人情桎梏的枷锁，像偷懒的知更鸟，觅食，回巢。抱着这种“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淡然心态，她意外从小学开始成绩便一直名列前茅。沈玉清平时素喜古典之类的，会抚古琴，兴致来时写几首诗，偶尔也会和爷爷下围棋。有时看着落地窗外灯红酒绿，令人纸醉金迷的世界，她会不由得心生厌恶—她讨厌吵闹的一切。她姿色在班中算上乘，但她不喜交友，因此有嫉妒者会背后偷偷嚼舌根，说她瞧不上学习不好的。沈玉清自然耳朵没聋，可她不想理会，也懒得理会。
　　周五的某个下午，许是暮秋，风亦重。沈玉清走在路上，白色校服外套衬得她脸色白皙，高高扎起的马尾被风吹地些许凌乱。不巧的是，一位衣衫淡薄，鬓角苍白，在她家小区经常回收垃圾的老奶奶的小推车翻倒了，塑料瓶，纸箱，几只废弃的鞋子，大概是因为是从垃圾箱里捡出来的，空气中，午后阳光烘焙落叶的味道莫名混着一股霉味，在路上肆意逃窜。满地的狼藉……
　　老奶奶慌张地乱扶了扶镜片有些裂痕的老花镜，吃力地慢慢弯下腰去，想去捡起散落的一切。沈玉清欲上前相助，可一个清瘦的白色身影已迅速弯下腰，次序井然捡起了狼藉。他转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握住瓶子，还给了老太太。老太太长呼一气，沧桑布满皱纹的眼道不尽的感激。
　　沈玉清看清了少年的侧脸，只见少年侧脸轮廓分明，下巴瘦削，阳光挂在他高起的鼻梁上，眉骨下一双眼里似有星光闪烁，似迤逦着群山，又似一弯深不可测的潭水，清冽中透着淡淡的寒意。见到他，沈玉清总会想到清雅俊秀或与之有关的东西。
　　沈玉清还沉浸在对他的定义中，少年却已然走远。
　　后来，沈玉清每次在上学路上都会碰到他，像第一次一样，他在前面走着，她在后面走着。
　　人总会对付诸过的某些人某些事多少上点心，沈玉清也是。她开始好奇，开始询问她的闺蜜，“他……”手指了指前面的身影，“你认识吗？…”“哦，前面走的那人？他在我们学校这么有名你不知道？”沈玉清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他比我们大一届，马上中考了，叫谭子衡，虽然不是年级前三吧，但也在前五，数学好的出奇，我还曾经偶然碰见他给老师讲题呢！”
　　沈玉清不语，风吹起碎花般美好的年华，隐晦的秘密悄然在发芽……
　　沈玉清周末去图书馆，想查些资料。老师让她下周代表班级在国旗下讲话，她准备写稿，奈何手头资料有限，兴许运气好可以在图书馆找到。
　　她穿梭在排排书架间，千挑万选，选了三本，到G30这一排时，看见了一本适用的。她踮起脚去够那在最高层的书，意料之中够不着。她便跳起来，一点一点把书往外拽，眼看着书快砸向自己，沈玉清闭上眼，等待疼痛袭来，却忽然闻到一阵好闻的味道，很清雅，让人想到清竹……等等！她猛然一睁眼果然是他。
　　谭子衡拿下那本书，眼神看起来疲惫惺忪，倒像刚睡起来似的，他把书递给还在发愣中的沈玉清，然后没说什么，转身拿下对面书架的另一本书，便走了。
　　沈玉清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心跳很快，脸上像被泼了热水一样滚烫，她觉得自己烧呼呼的，可眼睛还是不自觉飘向他离开的地方。
　　沈玉清把自己这种异样，打破了她平静情绪的未知情感暂定义为“仰慕”，单纯地把谭子衡当作自己超越的对象，学习的一个“靶”。她在这番自我安慰后，稍放下了心。
　　后来，谭子衡考上了内地的高中，沈玉清再没有在小区看到他的背影，再也没有在图书馆对上那双俊秀的眉眼。中考荣誉墙上贴了他的照片，少年嘴角微扬，灿若星辰。沈玉清时常会走到那里，嘴上说散步，但仅是为了看看那曾经在她心底西隅处留下的一片柔软。
　　轮到她了，中考结束后，沈玉清在家闲适了两个月，她那份不清楚的异样情感似乎酝酿到了顶峰，她怯懦，她害怕，可理性终究是败给了感性—她……真的钟意于谭子衡。
　　沈玉清仿佛耗尽了毕生所有的勇气，向同学问到了谭子衡的联系方式。仿佛在受酷刑，她艰难地按下发送好友申请的键，在无声中等待，紧张多过她平时的不慌不忙。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滴！”让她的全身的神经崩了起来。
　　“您已成功添加对方为好友”，沈玉清只感到紧张和喜悦在心中交织，她思考了许久，发送了“你好”两个官方的字眼。对方回消息很快。“你好，请问你是…？”沈玉清慌忙找借口搪塞：“哦哦，我是你初中小一届的，我马上上高一了，听说你学习很好，而且在省内重点高中，就想请你帮我解决一下学习上的困难，可以吗？”长久的沉默后，一条信息框跳了出来，“可以。”沈玉清可以感受到手心出满了汗。
　　整个假期，沈玉清每天抱着手机，等谭子衡发消息给他讲题。他少见的幽默有时会让沈玉清觉得她又仿佛从没自习了解过他，起码初中是这样的。谭子衡偶尔会给她分享自己的校园，自己练吉他的视频，晚上下了自习会给沈玉清讲题。他真的很耀眼。
　　假期结束，沈玉清也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虽然不是和谭子衡一所。可是，她却和谭子衡失去了联系，她有些难过。可是沈玉清想，他快高三了，应该在忙着学习，她不应该这时候打扰谭子衡，她要像初中一样，把他作为自己的目标，为他而努力前进。
　　时间像握在手中的细沙，任凭你握地再紧，终究会逝去。
　　高三毕业后，她终于可以步入大学了。高中，她和谭子衡联系就很少了，高二几乎没怎么联系过，谭子衡忙着备战高考，在他的努力下，他实现了他的梦想—考上了一所不错的空军学校。沈玉清记得他说过，他想成为空军，那是他的梦想。沈玉清在报志愿时，也报了那所学校。
　　进入大学后，沈玉清在宿舍待着看手机，在学校论坛逛了逛，看到了什么校草排行榜。目前榜一是一位她不认识但长的不错的学长，榜二竟赫然写着“谭子衡”三个熟悉的，她曾在心底描画过无数遍的名字。沈玉清划动的手指停了下来，望着许久未见的更加俊秀的男人，心中隐隐有丝期待。
　　沈玉清重新在论坛的搜索栏里输入“谭子衡”三个字，看见了一个网名是“谭子衡”的热度最高的帖子。
　　谭子衡：“已有女友，勿扰。”
　　“我天，我要死了……”
　　“呜呜呜，失恋。”
　　“听说女友好像是他高中同学，叫丁姵，长的还挺好看，系花。”
　　沈玉清不知道那天她在椅子上坐了多久，只是盯着那条帖子，也不说话。心中却如刀绞，乱如麻……
　　夜深了月亮意外的圆，风在刮人的肌肤，却没有痛觉，她第一次喝酒，尝到了辣辣的酒的滋味，可是为什么，这酒有点苦呢？……
　　也许六年无声的追赶，六年每天盼望某个午后的声影，六年常去图书馆看看他是否在，六年为了他学习熬夜熬到四点，六年，弹指一挥，虚数而已。
　　后来，校园某告白墙上多了条匿名喊话：
　　“深秋而遇，一家欢喜，少年耀眼叫我不可望—清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