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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四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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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荣走了,临走前,他将陪伴了他逾七载,随他出生入死的惊尘留在宫中。
“惊尘老了,不便再作长途跋涉。”柴荣是这样对他说的。但是,莫逸尘知道,柴荣是故意将惊尘留下陪伴他的。
一早,莫逸尘就来到马厩。难得今日他的精神特别好,苍白已久的面颊也浮现出了淡淡的红润。于是他决定来看望许久不见的惊尘。
一见到惊尘,莫逸尘心中立时百感交集。因为惊尘,他与柴荣再次相逢……之后,又有多少个日子,他与柴荣共同坐在它的背上,游历过名山胜水……
……我给这匹马起了个名字,叫‘惊尘’…… 这是为了纪念我们重逢。那天,这马不是差点就伤了你吗……如今再想起柴荣说过的这些话,感觉竟是这样的——温馨……
“真是时光如逝啊,”抚摸着惊尘的鬃毛,莫逸尘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惊尘低语,“一晃七年过去了。”
而他,与柴荣相识已逾九载了……竹林小舍中初识,汴京城中再会,邺州城郊赏梨,澶州城中诉情……所有的点点滴滴——包括柴荣的霸道,柴荣的温柔,柴荣的狂傲……他都会铭刻在心上,一生难忘,永世珍藏……
“这么多年来,柴荣他四处征战,多亏有你啊。”
为惊尘添了些料草后,莫逸尘爱怜地轻拍了几下惊尘的头颅。之后,他依依不舍地步出马厩。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惊尘一眼,轻吐一句:“惊尘,我走了,保重。”
随着莫逸尘离去的脚步,惊尘发出了一声悲凉的嘶鸣……
月光下的梨花……终于开了啊……
莫逸尘静静地坐在阶前的石凳上,看着片片花瓣点缀了深寂的夜幕。
傲然开放着的白色花朵,宛如偎在母亲怀里的孩子般,贪婪地汲取着叶中的温暖。但奈何夜风无情,纵然有百般眷恋,最后还是只能无声地飘落。
就像他,明知非走不可,却一直徘徊不定。只因为,这里还有他最挂心的牵绊……可是现在,他不得不走了,从那个世界发出的曙光在他眼中已经越来越清晰,如果他再继续留恋下去的话,恐怕……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谁复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对着满地的落花,莫逸尘轻声低吟。明年,又有谁会陪柴荣赏梨呢?
猝然,胸中一阵刺痛传来,好似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心口,莫逸尘吃痛地弯下身。
“公子!”为莫逸尘端来茶水的不寻见状立刻丢下茶杯,向莫逸尘奔来。
扶正莫逸尘的腰身,不寻在莫逸尘背上不断地拍着,因为紧张而加快吐纳的热气,吹抚上莫逸尘冰冷的肌肤,温热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滴在莫逸尘的颈边,依稀召回了莫逸尘的神智。
“不寻……不要哭……”莫逸尘缓缓抬起手,勾去不寻眼角的泪水,“这一天,我们早到就料到了,不是吗?”
“呜……公子,我……我……”
“不寻,你听我说……”莫逸尘松开不寻的手,一手撑着旁边的石桌站立起来,“我知道……在你的心底,有一个始终解不开的结,多年以来,一只缠绕着你,让你不得自由……”
“呃……我……”不寻仰起泪眼,惊异地看向莫逸尘。
莫逸尘闭上眼,霎时间,在他的身后,慢慢地扬起阵阵轻风,然后,这些风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堵风墙。
“不寻,通过这道风口,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莫逸尘睁开眼后,往旁边挪动一步,让出风口。
“这……”不寻忐忑不安地一步一步朝风口移去。
“去吧,不寻,去解开你心中的结……只是,千万不要再为爱恨所累,放自己自由吧……”
不寻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在了风口。莫逸尘的身体也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回石凳上,上身无力地趴向石桌,一只手臂枕在头下。沿着嘴角淌下的鲜血,缓缓滴落,染红了飞落在桌面的洁白花瓣……
“应须……你在吧。”
断断续续的话音刚落,就见苍绿色的衣带在眼前飘动,一颗淡红的琉璃珠映入眼帘。紧接着,一双绿眸对上他的双眼。
“逸尘,”应须蹲在莫逸尘身前,射向莫逸尘的目光执着而又坚定,“我明白你要说什么,而且我也知道,这几日,你刻意忽略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要我走。不过,我不会走的。我做事向来凭我喜好,只要我不想,你休想撵我走。”
“应须……如今,我身上已经没什么乐趣可寻了,你又何必要陪在一个将死之人身边呢?”莫逸尘撑起头,与应须对视。
“是吗?你认为我这些年缠在你身边,就只是为了乐趣吗?”翠绿的双眸倏的变得深暗。
“应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逸尘,这句话的意思,我懂……所以,我不会放弃……就算要等上几百年,上千年……”
“不,应须,你依然不懂……”
莫逸尘急上心头,还没来得及解释,唇间又吐出一口鲜血。
“逸尘,我先送你回房歇一下。”
应须的手刚碰到莫逸尘的身体,就被莫逸尘的手臂挡开。
“算了,应须,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随便你走到哪去。”既然无法说得通,那他只能赶他走。
“你……”
应须正要变下脸,莫逸尘决绝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果你不走也行,就当我莫逸尘从没有认识过你应须。”
应须霍然站起身,神色严肃,双拳紧握——他知道莫逸尘向来说到做到。
“……好,我走。”随着话音,绿色的身影逐渐地消失在空气里。
莫逸尘强撑起身子,回到房中。
空寂昏黄的房中,现在只剩下自己,形单影只。走到书案前,借着烛光,莫逸尘起笔在信笺上写下几行字,之后套入信封。
做完这一切后,他来到床边。又是一阵猛咳,让他差点向床面撞去。一双手臂适时地拉住了他的身躯。
“公子……”不寻哀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寻……”莫逸尘反手拥住不寻,“坚强一点,不要难过……记住我的话,放自己自由……”
“公子,我……我是个罪人……我居然,居然……”不寻的悲泣中含着破碎的话语,心中无时不在责骂自己——他怎么会这么傻,居然会相信那个人……结果,到头来害的却是最最无辜的莫逸尘……
“我说过,这都是天意,与人无尤……你没有必要自责……”
莫逸尘虚软地靠坐到床头,吃力地从怀中掏出沁绿的玄土玥,“还有……不寻……玄土玥……我交给你……你把它带去它该去的地方吧……另外,跟穆行说一声……请他帮我将桌上那封信转交给柴荣……”
不寻颤抖的手接过莫逸尘递来的玄土玥,惊恐的感觉充斥着体内每一个细胞。
“公子,你……”
“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不寻,你走吧,记我我交待过的话……”
接下来,莫逸尘仿佛已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躺倒在床板上,合上双眼,不再说话。
渐渐地,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体内的痛楚越来越模糊,意识也渐行渐远……直至——身体失去了一切知觉,意识没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一阵冷风吹进纱窗,桌上的烛光,在风中慢慢地熄灭……
窗外,皎洁的月色下,一道绿色的人影立在梨树枝头,黯然地望向天上的明月,眼角有似有泪光闪动……
别了,逸尘……
一片云朵悄悄地遮住了圆月,云后,一个身着淡黄长衫的男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人间,臂间倚着一支通透的玉笛,嘴角勾现出一抹深沉的笑。
“呵呵——漠离,想不到你竟然真的情愿自锁于红尘之中,看来淡漠如你,也终究逃不过情欲纠缠——最后,还是我赢了。”
“重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从远处的云端缓缓行来另一个男子。他的平凡无奇的脸此刻正因为隐忍的激愤而泛起红润的色泽。
“陷害漠离,把他困于红尘,甚至,要他永世不得解脱!”
“陆衍,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扮了太久的不寻,就忘了你的身世,也忘了你和漠离之间不共戴天的仇恨?”重冥敛住笑,微微蹙起眉头。
“你还想再骗我!”被唤作陆衍的不寻悲愤地呐喊出声,“不用再做戏了!我都已经知道了……灭我全族的,不是别人……正是你!重冥!”
不寻继而揪住重冥的双臂,悲痛地沉吟:“为什么……我那么相信你……而你,却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我……利用我……甚至,杀光了我的族人!”
重冥的心一沉——不愧是漠离,临死前居然还能够恢复力量到那种程度。不过,尽管已被不寻拆穿,他仍是不动声色。
“陆衍,你宁可相信漠离也不愿相信我吗?”重冥提手欲抚上不寻的脸。
“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不寻愤然打掉重冥的手,退后两步,“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信你!我现在就要去天庭,就算是被殊杀,也要将玄土玥亲手交给天帝,揭露你的阴谋!”
说完,不寻拔腿向云层深处跑去。
“陆衍,不要逼我……即使是你,也不能破坏我的计划!”
重冥追在不寻的身后警告道,但不寻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刹那间,重冥的眼神阴沉下来,手中的玉笛顿时化为一道凌厉的白光,向不寻的后背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