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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神明陨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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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小怂包还有哥哥啊?就是不知道你哥哥是不是跟你一样是个怂蛋啊?哈哈哈!”
意识还未清醒,耳边就传来一阵附和的笑声,有拳头迎头而来,身体不受思维的控制,却还是堪堪躲过的这一拳。
这是一条小巷,巷口对面好像是一个学校,年纪不大的雌虫们来来往往热闹非凡,但小巷深处却只有对面几虫的嘲笑声。
“怂蛋,你骂谁啊?”
贺砚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啐了一口,提起拳头就冲向了挑事的一伙虫。身体的拳法实属乱打一气,毫无章法,全凭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竟也跟对面三只身高体壮的雌虫打的有来有回。
小腹传来一阵钝痛,对面领头的雌虫一拳重重锤上身体的肚子,身体痛的嘶吼一声,不退反进,右拳直直砸向领头雌虫的右眼。
下手极重,雌虫的右眼直接变得黑紫,当即惨叫一声,捂着右眼向后退去。
其它几个雌虫赶忙围上:“老大,你没事吧?”
雌虫用没有受伤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明明挨了不少打,但依旧眼露凶光,如同恶狠狠的狼崽子一样的少年,不自觉地抖了下眼角,目光落在少年身后,意味不明的留下一句:“看好你弟弟。”
带着手下的小弟便走了。
身体这才松下一口气,右腿传来阵痛,是被领头挑事虫一个横扫弄伤的。
嘶,应该已经肿了,贺砚久违的感受到了疼痛。
身体转了180度,贺砚才看见这具身体身后的一个小团子。
白白嫩嫩的,看起来小小一团,正窝在墙角,膝盖曲起,脸埋在腿中看不清面部,肩膀不住耸动,一抽一抽的哽咽着,还时不时拿小手去抹眼泪。
身体在打斗中也有很小心的保护好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一切看起来如常,收敛起自己全部的戾气与凶狠,重新变得温厚平和,努力压制右腿的异样,保持平稳缓缓走向墙角的小团子。
身体小团子面前蹲下,伸手揉了揉团子的头,轻柔的安慰道:“傩傩乖,没事了。”
团子听到声音倏地抬脸,看到眼前的虫子,一瞬间泪水决堤,哗的一下全流出来了,抬起手扑进身体的怀里,埋头痛哭。
身体非常熟稔地展开双臂,被弟弟扑到在地,哪怕小腹的伤处受到冲撞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没事了。”
身体抬手抚摸傩傩软顺的头发,慢慢等待小孩的情绪平息。
贺砚看到小孩抬脸的一瞬间有些震惊,虽然脑海中存在眼前这个小孩就是无傩的猜测,但猜测成真还是给了贺砚不小的冲击。
在贺砚心里,无傩一直是一个表面会卖乖实则非常刚毅的雌虫,是个翻天搅地的小狐狸,哪里想到他还有挨揍不还手只会哭的过去。
还真是个小怂包。
贺砚回想着刚刚在眼前一闪而过的哭的梨花带雨的小脸蛋,竟有些意动。哭的惨是惨了点,但是美人落泪哪怕鼻涕眼泪糊一脸也依旧是美的。
这一番对话也让贺砚搞清楚了情况,他现在应该是灵魂暂且附在了无傩哥哥的身上,哥哥的五感与贺砚相连,也就是说贺砚可以单方面的感受哥哥的一切,包括情绪上的变化。但贺砚并不能改变哥哥的行为,归根结底,哥哥也只是存在于无傩记忆里的角色,而已发生的时间节点是不可改变的。
所以贺砚只能是这场回忆中的旁观者。
小哭包终于不再抽噎了,刚抬起脑袋,就发现自己哥哥的衣服上沾满了自己的眼泪,当即不好意思的又把头埋了回去。
哥哥有些无奈:“傩傩,该回家了。”
随后看无傩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四处拱了两下却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补了句:“快起来。”
嘴上是这么催促的,身体却没有半分赶虫下来的意思,哪怕被压住的腹部疼痛感明显。
“掀下去不就好了?废话这么多。”贺砚的灵魂在哥哥身体的一角吐槽着。
哥哥挺了挺胸,示意无傩赶快下来:“好啦,再不起来眼泪都干不了了,等下回家雌父又知道你哭了。”
无傩终于抬起了头,皱着眉头嘟着嘴,哭泣太久的嗓子略有些哑,还带着些许哭腔:“哥哥不许告诉雌父。”
哥哥轻笑出声,颇为宠溺,胸腔发出有规则的律动:“哥哥我什么时候说过?好啦,快下来。哥哥带你回家。“
“哦,好。”无傩终于从哥哥身上翻身而下,手脚有些笨拙,在小腹压了一下借了点力,哥哥猝不及防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无傩有些疑惑,抬头看了眼哥哥,问道:“哥哥,怎么了?”
“嘻嘻,没事。“哥哥笑着揉了揉无傩的头,”你哥是谁呀,怎么可能会出事。“
无傩用力点了点头,满脸依恋与憧憬:“哥哥是无所不能的!”
“嗯哼。”哥哥牵起无傩的小手,二者的手心紧紧相连,一大一小的身影颇为和谐,夕阳将二虫的影子缓缓拉长,在一片霞光之中,无傩奶声奶气的声音和哥哥温润的应答声此起彼伏。
“哥哥,你会一直保护我的嘛?”
“当然。”
一片祥和与美好。
可下一秒贺砚眼前一黑,贺砚了然,时间线跃迁了。
但灵魂这一次却没有附着在哥哥的身体之上,再次体验被无傩软糯糯的喊着哥哥的感觉,而是漂浮在空中。贺砚干脆找了个房顶的悬梁倚坐着,悬梁之下觥筹交错,往来虫族无不西装革履,低声交谈。
在举行宴会。
贺砚一眼就从黑压压的人群中找到了自家小虫子,真正意义上的小虫子。
无傩还是个团子模样,怯生生地拉着一只雌虫的衣角,缩在雌虫身后探出个脑袋,好奇的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一位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相貌英俊的雄虫端起酒杯,面带歉意地走向了主位。
主位上亦也坐了一只雄虫,黑色的西装穿的笔挺,袖口缀有亮色宝石袖扣,一看就价格不菲,雄虫的脸上明显留有岁月的痕迹,一双眸子里清澈不再,倒有独属于商人的精明和算计。看到底下英俊的雄虫举杯走来,脸上自然的堆满了笑容,忙从主位上走下去,嘴上寒暄:“二皇子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一边招呼侍者,从托盘上端起一杯红酒,杯口轻斜,与二皇子的杯壁轻碰,杯沿略低以示尊敬。
“无叔,不必多礼。”二皇子的脸上勾起一抹温润的笑容,脸上满是对长辈的尊敬,“听说无叔最近看中了一颗星球啊?”
看来这个被成为无叔的雄虫就是无傩的雄父了,贺砚心想。
无叔听到二皇子提到的话题,当即面露难色:“是啊,30%的帝国用地,各方面都不太好开发呀。”
“诶,无叔这话就错了。”二皇子止住无叔的话头,“帝国从始至终都明白无家的忠心,那个星球无叔尽管开发,上头不会过多过问的。”
无叔当即大喜过望:“是是是,我们无家自古毫无二心,只忠心于二皇子您啊。”
最后一句语调极低,贴在二皇子的耳边说完,当即双手举杯,躬身,杯沿低了二皇子的杯口至少半个杯身:“来,我敬二皇子一杯!”
“无叔,不必客气。”二皇子笑着受下了这一大礼,随后面露难色,“就是令公子……”
无叔是个在生意场上淫浸多年的狐狸精了,当即明白了二皇子的未尽之语:“您是说无釉?”
“唉。”二皇子垂头叹了口气,“是我没照顾好他。去年无叔您把他送给我,无叔送的虫我自是百般珍惜,可是……还是出了岔子啊。”
“那犬子现在……”无叔也面露愁色,仿佛在担心无釉的现状。
二皇子摇了摇头,英俊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正在痛苦惋惜着:“已经先行焚烧处理了。”
说罢,拍拍手,身后一个随侍模样的雌虫上前一步,呈举上一个骨灰盒,微微垂首:“请您节哀。”
无叔的手看似有些颤抖地接过骨灰盒,不住摇头。
“抱歉,无叔。”二皇子微微颔首以致歉意。
“哪里,自是犬子没这福分继续伺候二皇子了。”无叔微微长叹,将骨灰盒转递给无傩的雌父,示意他拿下去收好。
无傩自打二皇子出现在视野里吗,眼睛就一亮,瞪圆了眼在二皇子身后的随侍中细细搜寻,顺便耳朵竖起仔细聆听雄父与二皇子的对话,听到这当即如同天降一道雷把虫劈的直接呆滞。
眼睛跟随着雌父手上的骨灰盒移动着,不敢置信般扯了扯雌父的衣角:“这是什么?”
雌父看着他微微摇头,没有接他的问。
无傩的奶声奶气的问题引起了二皇子的注意,二皇子将手中的酒杯转递给身后的随侍,迈步向前在无傩面前蹲下,“那里面是无釉哥哥。”
“你是无家的幺子无傩吧?”二皇子低声细语仿佛怕吓到无傩,“不好意思,没照顾好你哥哥。”
“你是什么意思?”无傩不似先前般,绕过挡在自己身前的雌父,直直跑到二皇子身前,声音有些尖锐,“什么叫里面是无釉哥哥!”
“无釉哥哥没那么小!你骗人!”无傩直接扑向了二皇子,巨大的冲击力让蹲在地上的二皇子差点摔倒。
二皇子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随后立即舒展开,一点一点拨开无傩抓住自己衣领的小手,双手撑膝兀地站起,宴会奢华大厅的吊灯光线从他身后打向地面,其阴影彻底笼罩年幼的无傩,背后的随侍恰到好处地递上一个白色的帕子,帕子边角绣有帝国皇室的象征。
二皇子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刚才拨开无傩爪子的那只手,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对着无傩恶意地勾了勾唇角:“我是说你的无釉哥哥,”
“死了。”
二皇子微微俯身,将手上依旧干净如新的帕子叠了两叠插入无傩礼服胸前的口袋:“真是不好意思,小朋友。”
无傩瞳孔骤缩,呆滞在原地,似乎还没有理解死了是什么意思。
好好的,活生生的无釉哥哥,一直挡在自己身前的无釉哥哥,会轻柔给自己擦眼泪,告诉自己他一直都在的无釉哥哥,年纪轻轻还没去过星际还没开过战舰的无釉哥哥。
怎么了?
什么叫死?他怎么会死呢?
他是我的天神啊。
无傩愣在原地,手指不自然的抽动两下,瞳孔放大,嘴巴微张,连二皇子将手帕放入自己上装口袋都没有丝毫反应。
无傩雌父赶忙将无傩拉至身后,一脸歉意:“这孩子还不太懂事。冒犯了二皇子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二皇子意味不明的留下两句话,随后转头看向无叔,“那我今日就先走了,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无叔那颗星球就随意开发吧,相关手续我的人那边都会放行的。”
“好嘞,谢谢二皇子。”无叔的脸上赶忙堆出一丝笑容,“等星球开发完成,还请二皇子赏光莅临啊!”
“嗯哼。”二皇子不置可否,带着一众随侍转身离去,退场之时周身宾客不断举杯示意,其也笑着点头,将温润如玉的亲民皇子模样表现的淋漓尽致。
贺砚没心情去管这只翘着尾巴的孔雀,只是飘到了自家小虫子的面前。
小虫子还没回过神来,眼神飘忽不定。
贺砚双手插兜,站在无傩面前,可惜无傩看不见他。
无傩扯了扯雌父的衣角:“雌父,无釉哥哥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雌父看出自家孩子情绪不对,跟无叔示意一番带着无傩离开了大厅。
贺砚跟着无傩飘出大厅,看着无傩没有反应就呆滞地跟着雌父走出了大厅,行动间四肢僵直,不由得有些感叹。
终究还是个孩子。
走至偏屋,无傩再次扯了扯雌父的衣袖:“无釉哥哥……呢?”
雌父将无傩抱起,放至床上,蹲下身平视着他绿色的眼睛,声音平静:“他死了。”
“可是哥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他还对我笑,还给了我颗糖。”无傩低声喃喃,“他说过回来会带我去游乐场玩的。”
雌父将无傩放入被子里,轻柔的为他盖上被子,熄了灯,揉了揉他的脑袋:“睡吧。”
为了给无傩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起身离开了房门。
“哥哥。”
“为什么会死。”
“你们为什么都不伤心。”
无傩在黑夜里睁大了双眼,盯着天花板,眼睛发涩。一个小哭包这一次眼睛里除了干涩竟毫无眼泪。
无傩死咬着下唇,绿色的眸子里溢满了疑惑与悲伤,虫爪探出在床单上抠出十个大洞,洞孔因为十指不断蜷缩不断在撕裂扩大。
心好痛。
哥哥,怎么会。
死呢。
无傩不知所措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痛楚在胸腔迸发,满溢的酸涩从心尖传来,仿佛有一张带有钉钩的大网死死地嵌入心脏里,不断收缩,将心脏一点一点地切割开。
“他应该能一直活着,活到我长大,长高,伸开双臂能挡在他面前,能保护他。他应该要陪着我长大,他是哥哥啊……他说过要陪我一起长大的。”
无傩木讷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虎牙厮磨着,溢出鲜血,两行清泪不要钱似的顺着无傩白皙幼态的脸颊滑下,一颗接一颗地砸入枕间。
贺砚忍不住上前两步,看见了五岁幼童那双被仇恨与愤怒扭曲如熊熊烈焰般的眼睛。
他退了回去。
已经发生的时间节点,不可改变。
这一切都真实的发生在一个年仅5岁的幼虫身上。
在他5岁生日这一天。
他的天,塌了。
曾对深陷泥淖中的凡人张开双手,微笑着普度他的神明,陨落在他生日的第一天。
死的无知无觉悄无声息,只留给他的信徒一个冷冰冰的事实。
他甚至没能为他的神明献祭,只能被迫接受神明的宣告,接受命运落下的重锤敲定的一切宣判。
他只是个凡人。
可他的神明为什么会陨落呢?
无傩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