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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民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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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陵县人李广孝先是以祈雨为名,召集本村及邻近村庄的灾民拜西王母,聚以民众千人。一日,李广孝假托梦见西王母授命,任自己为真龙御史、安国大将军,并言天灾频起乃因世道奸恶横行,自己乃受天之命来铲除奸邪佞臣,以平息上天之怒。凡愿跟随其顺天承命,参与造反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人,皆可获西王母护佑,福泽绵长,延寿百年,且死后可身登极乐。
李广孝假托西王母梦中授命当日,又有人在江中取出一块巨石,上书“李广孝受命于天”几个大字。
这番言论极具蛊惑性,并有江中挖出的巨石作为“铁证”,于是李广孝受命于天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通俗易懂又自带神秘色彩的喜闻乐见立刻让一众大字不识的百姓深信不疑。再加上李广孝所描绘的参与造反的美好前景,让诸多深受官吏豪强富户盘剥之苦,挣扎在饥馁冻毙死生一线的灾民似乎于冥冥之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微光。无论传言是真是假,既然横竖都是死,而不揭竿而起赌一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于是,闻讯投奔李广孝者甚众,不出一月,便聚起数千人。
这群面黄肌瘦,手持锄头、镰刀、木棒的饥民,在受命于天、世间正道的精神力量指引和求生改命欲望驱使下,竟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民变自房陵县起,迅速蔓延至武陵、沔阳、上庸等县。
造反队伍所过之处,尽屠当地豪强富户及官吏,焚其府衙屋舍,烧毁田契,抢夺瓜分财物、粮食、女人。一向视百姓为鱼肉而予取予夺的各县豪强富户及官吏,面对这群突然发难,羊群变恶狼的饥民,一时间猝不及防,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慌乱之下,急忙组织起官兵和私人护卫仓猝应战,但却被群情激愤的造反人群杀了个七零八落,片甲不留。
在胜利的喜悦、财物的掠取和复仇的快感刺激下,造反队伍一路无往不利,长驱而入,只月余,便又连连克下褒中、成固、南郑、旬阳等县,直逼汉中郡府所在的西城县。
同时,造反队伍摧枯拉朽般的锐不可当,以及参与造反之人所到一处便掠取大量财物、女人,赚得盆满钵满的事例也激励了愈发多的灾民加入到造反的行列中来,甚至连邻近的蜀郡也有人纷纷来投。当造反队伍打到旬阳县时,人数已发展至逾万人。
一路的凯歌齐奏让造反的人群杀红了眼,也让他们愈加相信自己真是天命所受。带头造反的李广孝甚至生出了拿下汉中后攻打蜀郡,然后据地利之险自立为王,甚至进逼关中,觊觎天下的野心。
民变的消息传至汉中郡府衙时,郡守陈豫及一干大小官吏正忙着陪董贤一行人饮宴清谈、游猎嬉戏,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陈豫做梦也没想到这些灾民会生民变,更没想到他们早不民变,晚不民变,偏偏选在皇帝遣人来赈灾时发生民变。本想借着这个机会讨好京城来使,给他留个好印象,好让自己的仕途再上一层楼的,这一下子,却是弄巧不成反成拙了。
因此,听到这个消息时,陈豫心中除了慌张便是痛恨不已。
董贤此行本一为赈灾安抚百姓,二为搜集证据,查清当地官吏和豪强富户勾结盘剥欺榨百姓的事实,好回朝上奏,惩处这些贪蠹蛀虫。却不料遇上民变,回长安的道路被造反队伍占领截断,自己竟生生被困在了这汉中郡,无可奈何,只得既来之则安之。
董贤心想,这陈豫给自己送的这份大礼,着实也有些太过惊喜了。
陈豫调集万余官兵镇压,但很快却被气势如虹的造反队伍杀得仓皇溃散。
其实这个结局也是在意料之中。
这陈豫平时贪墨惯了,仅是掠取民脂民膏犹嫌不足,连郡中军士的粮饷亦不肯放过。日常克扣兵士军饷成为家常便饭,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饷银又被以各种名目克扣,早就存了一肚子气。此时碰上了民变,还要他们冲锋陷阵地为这些狗官卖命,自然不肯。
且这些将士中有不少人的亲族也深受当地官吏豪强富户的欺压,与造反的人群虽份属对立阵营,实则同病相怜、同气连枝甚至同仇敌忾。上得阵前,大都随便挥舞刀剑做做样子应付两下后,便装做不敌掉头溃逃。更有甚者,干脆直接投入造反队伍,然后掉转枪头,反戈相向。
因此,这造反的队伍不仅没有被镇压下去,反而愈发壮大了。
陈豫接到战报时,虽已是寒冬季节,但涔涔冷汗却将身上衣衫从里到外湿了个透。他原以为这些造反人群不过是一群目不识丁的泥腿子,一帮子乌合之众,却不料如此锐不可当,不容小觑。
如若任由此种情势发展下去,自己便只有两种下场。一是被造反队伍攻陷府衙,自己身首异处。二是被朝廷以自己治郡不力,激起民变治罪,甚至牵出自己与当地富户豪强勾结盘剥百姓的事情。
无论哪种下场,最后殊途同归,都是自己项上人头不保。
因此,陈豫知道自己除了尽快将造反人群镇压下去,已别无选择。
迫不得已,陈豫派出了自己豢养已久的心腹私兵。
陈豫自任汉中郡守以来,便开始蓄养私兵。别看他对待郡府的兵士抠抠搜搜,无比刻薄,克粮扣饷成为家常便饭,但他对自己蓄养的私兵却是大方得很。钱粮供应充足,装备马匹也都是上好的。
因此,他的这些私兵人数虽仅有两万人,却实打实是披坚执锐、兵强马壮,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兵变刚起时,陈豫对造反队伍的实力估计不足,再加上舍不得折损自己的私兵,于是便派出郡府兵士应战,便是折损了也不心痛。
但如今情势已是危在旦夕之间,保命要紧,终于也顾不得许多了。
不得不说陈豫这两年投在蓄养训练这些私兵上的钱和心血都没有白花,这些私兵的确是一支战力强悍的队伍,很快便打了几场漂亮仗,将造反队伍打得落花流水。
造反队伍本就是一些仓促聚集起来为生活所迫的灾民,后期还有一些混进来想要借着造反之机抢钱抢女人的地痞流氓,既未经过严格训练,也谈不上纪律森严。
李广孝本人不是一个懂战略会谋断的将帅之才,军中也缺乏懂得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之人给他出谋划策,因此,虽然队伍看起来人数众多,浩浩荡荡,但究其根本,还是一群目不识丁、松散涣散、有勇无谋的乌合之众。
这支队伍初期之所以能够势如破竹,一路长歌猛进,一是占了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的突袭之利,二是也着实没有遇着什么像样的抵抗。
这样的队伍,在节节胜利,士气高涨时尚可一战,但连吃几个败仗后,士气一颓,便开始溃不成军。
此时,长安城内也收到了汉中民变的消息。刘欣知道董贤还在汉中未归,急得都快要疯了,差点就御驾亲临汉中督战剿匪平乱,直将朝堂上一干重臣国栋吓得不轻,痛哭流涕、以头触地地劝谏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将刘欣一颗急着连夜驰往汉中的心给勉力压了下来。
刘欣人虽不甘不愿地留在了京城,但立即下诏,急调京城附近的精锐入汉中平乱。
朝廷精锐的到来使得汉中郡的平乱之师如虎添翼,局面迅速向着有利于官府的一面逆转。在朝廷精锐和陈豫私兵的双面夹击下,造反队伍立时兵败如山,一塌糊涂。
队伍中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溃的溃,很快地,两万余人的队伍便被打得只剩下了不足三千人,退入一个山谷密林之中。
朝廷与汉中郡的军队将山谷密密匝匝围得如铁桶一般,这山谷虽据有地形之利,易守难攻,但这两千余人入了山谷之后却也插翅难飞。两方便这样僵持起来。
此时已过冬至,将近小寒,天气已非常寒冷。而山谷之中,则愈加严寒。山谷中的草木均已凋零,此时又天降鹅毛大雪,被围困的人群要吃没吃,要穿没穿,又有许多人因饥寒冻病而死。
如此坚持了七、八日,李广孝终于也坚持不住了。他明白自己已是穷途末路,若是再继续坚持下去,只怕所有人都要活活冻死饿死在这山谷之中。
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此时李广孝早期造反时的一腔锐气早已荡然无存,他想着或许出谷投降,还可有一条生路。
于是传出信来,希望能与朝廷派来的人和谈。
此时,董贤跟着陈豫也赶到了山谷边。收到李广孝派人传来的口信后,董贤便自请去与李广孝议和。
陈豫一听董贤说要去与李广孝议和便急了起来,当场反对道:“黄门郎乃是圣上派遣的来使,身份尊贵,怎可纡尊降贵与此等刁民反贼会面?况且这些反贼穷凶极恶,奸诈无比,若是他们以议和为名,挟持人质逼迫我等退兵为实,或是自知难逃一死,抱有玉石俱焚之心,黄门郎前去与他们和谈时若有何损伤,陈某便是万死亦难辞其咎。依陈豫所见,这群反贼此时已是瓮中之鳖,只消再围困几日,便是不饿死也会冻死,我等也不必受降了,只需在此静观其变便是。”
其实陈豫之所以阻止董贤去与李广孝和谈,担心董贤有任何闪失以致自己被皇上怪罪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这些造反之人大都是因灾家破人亡的百姓,若是李广孝在会面时将自己与当地富户豪强勾结所做的那些欺压百姓、官逼民反的腌臜勾当都捅出来,自己怕是要大大的不妙。
因此,他早已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让这些造反之人活着走出山谷。
董贤淡淡地看了陈豫一眼,面上带着一种死生置于度外的平静,说道:“那李广孝约定会面之处乃是峡谷中一处开阔地,四周皆是我军将士居高临下。若是他真有所图,何不择一处易守难攻的隐蔽之处,为何要将自己暴露于我军万千箭矢之下?他冒险选择此等开阔处作为和谈之地,本就是想向朝廷表明其是诚心归降。若是那李广孝果真丧心病狂至此,以致董某如郡守所言,不幸被反贼挟持,请郡守立即下令四周将士施放箭矢,董某与那李广孝同归于尽便是,也决计不让他以董某作为人质要挟朝廷。圣上派来协助郡守平乱的曹都尉亦在此,请曹都尉届时秉明圣上,便说是董贤愚蠢固执不听劝阻,执意要与贼首议和,以致命丧黄泉,与郡守无干。”
说罢,便要驾马往峡谷中行去。
陈豫见劝不动董贤,只得恨恨不语。
旁边的郡丞萧衍听了董贤的话,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诧异看了他一眼,但只一瞬便又将目光转回去,继续面无表情地不知看向何处。
跟随董贤前来的几名宫中待卫见董贤要进入峡谷中,立即自请与其一同前往。
在一旁一直如木头人一般闷声不响的萧衍此时也站出来,向陈豫请求带人与董贤一同前去。
陈豫想也没想就立即准了他的请求。萧衍带着人正准备走时,被陈豫轻轻地扯了一下袍袖,继而用一种外人几不可闻的声音对他耳语道:“若是那李广孝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见机行事。”
萧衍恭顺地点了点头,待陈豫松开他的袍袖后,便带着人匆匆向峡谷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