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溯时》柳烟微

7、悲怯

　　情绪真的是很微妙的东西，仿佛天生就固有一种难以捉摸的不安定。
　　如果是前些日子，韩嫣大概还能够心宁神定地沉醉在与刘彻难得的温存里，然而显是最近见多了刘彻一会儿招卫青过来舞剑，一会儿拉着那人溜到长安集市里闹个鸡飞狗跳的，再怎么心胸宽大也会存了几分恼恨。
　　刘彻一门心思地围着卫青转，生活过得倒是有声有色，也不见他像之前那般有时间去埋怨这种如若放逐地逍遥日子了，韩嫣倒是真的只是觉得有些不称心如意。
　　说到底，韩嫣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能令刘彻提起兴趣的人，只是他们出色的也就是那一副浅薄的皮囊，刘彻试过玩过，亦就忘了，他们的出现与他们的美貌一般，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
　　即便韩嫣有时亦难免会想，他自己和他们其实是没什么区别的，可又会自信自己在刘彻心中有不低的地位。
　　这么多年了，费尽心思的使刘彻迷恋这具身体从儿时的玩伴，到睡在同一张床上地枕边人，即使刘彻的确已经给了他许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特权，甚至会温柔地哄着他，但在时时刻刻地受宠若惊之余，仍有一部分直觉冷静地告诫着他，如果失去那几年地玩伴情谊，韩嫣在刘彻心中，与那些过客般昙花一现又黯然消逝地少年少女，其实一样。
　　然而他自己在刘彻心里头还是有几分特别的，至少在这么多人里面是特别的，韩嫣还是骄傲得肆无忌惮。
　　可现在出了一个卫青，而这个卫青恰恰是那个连自己都忍不住心生好感的人。
　　卫青是个很奇特的人，他奇就奇在他正直淳朴。
　　卫青的能力比韩嫣要强，当初刘彻应该只是兴致来了想要捉弄捉弄他而已，谁知这样一试倒是发现了一个相当珍贵的人才，刘彻虽然表示得不多，可韩嫣还是能够知道这个皇帝分了不少心思在卫青身上了。
　　这么个该当被称为将才的少年，却低调得紧，在刘彻面前不问他就不说话，低眉顺眼的，倒是个懂得沉默是金的。
　　有才华的人韩嫣见得多了，大多数的人都是有几分傲骨的，谁见过像卫青这样谦卑得近乎自贬的？
　　偏生就是这样一个人引起了刘彻的关注。
　　韩嫣很有危机感。
　　他能够很自信地说自己能够保住刘彻的宠爱，却不能阻止刘彻去为其他人倾心。玩物和将才是不一样的，前者只能拼命抢夺王者的一时之宠，而后者却是要让王者为之倾注全部心思的。
　　韩嫣想着想着，连心都冷了。

　　“小傻瓜，又在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苦想些什么？”宽厚的手从身后伸了过来，情态自然地紧揽在腰间，男人独有的浓郁霸气随着将韩嫣锁在怀里的动作深深地钻进韩嫣的鼻腔，背部传来的温暖热度，紧紧地，是最为亲昵的肌肤相贴。
　　可为什么，身体已经处在最亲密的距离，心却无法再进一步去沟通，他始终无从了解，刘彻要的是什么。
　　“呐....我在你心目中，究竟处在一个怎样的位置？”韩嫣背对着刘彻，轻声地问。
　　因为已经在这场关于爱恨的角逐里迷了路，才无助地舍弃了尊严，垂下高傲的头颅卑屈地问。
　　“呵呵...”耳边传来男人因为逐渐向成熟男人迈进而日渐沉稳的低笑，男人单薄的唇似是迷恋地轻吻着怀中之人如玉般嫩滑的肌肤，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情人啊...”
　　刘彻不疑有他地给出了他所认为最恰当也最真诚的答案，因此脸上表情显得坦荡，却不晓得韩嫣在他看不见的那一边渐渐红了眼眶。
　　情人....情人...
　　原来他韩嫣不惜主动放弃尊严，不顾颜面地坐实以色侍人的骂名，到头来得到的居然是刘彻的一声情人。
　　哈....刘彻有多少情人啊....上到后宫佳丽三千，下到□□情的市井男女...他机关算尽，也不过是他们之中的一人。
　　只怪他韩嫣被爱戳瞎了眼睛，没有真心去体会，刘彻的残忍。
　　常人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刘彻作为一个王者，并不是像其他人一样通过血淋淋的教训学会帝皇心术的，这个男人可怕就可怕在他自幼通晓人情冷暖，骨子里的血就是冷的，根本不需要磨难替他们降温。
　　可叹他聪明得连找个常随左右的固定情人都懂得要找个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那样，即使他自己是个不曾知道去爱别人的薄情之人又有何关系？
　　世人只听到韩王孙“苦饥寒，逐金丸”的恃宠而骄的市井歌谣，又有什么人想到这个不可一世的君王连一段虚假的爱情都能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就装饰得这般富丽堂皇？
　　韩嫣痛苦地闭紧眼帘，任凭泪水滑落，坠入华贵的绣金丝绒被上，悄悄地潮了，便匆匆地消失不见。

　　第二天，刘彻又兴致勃勃地叫了一票子人到上林苑里厮混，一时间广袤的山地，被嘹亮的马蹄声给惊醒。
　　一行人戎装上阵，血红色的底衣配上黑色的轻甲，年少轻狂的男人将一袭乌发扎成髻，意气风发地驾驭着上等的马骑驰骋在山坡与山坡之间。
　　其中，刘彻傲然地越过众人，行到了队伍的前方，手里攒着结实的角弓，深黑的眼眸紧盯着不远处的小树林。
　　“韩嫣！”刘彻心情愉悦，高声地叫道。
　　韩嫣顺从的从刘彻的队伍走到他的身边，只是那张艳丽得连女子都不觉羞愧的姣好容颜上，却再也寻不到往日使许多男人为之惊叹的妖媚笑容。
　　见他仍像昨天晚上一般，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一想到昨天他暖言暖语地哄了韩嫣这么久韩嫣仍执意给他脸色看，刘彻再怎么好脾气也不由的恼怒起来，此时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不看他的脸，依然问：“今天收获了些什么？”
　　韩嫣仿佛对刘彻的态度甚是无动于衷，不带一丝情绪地回答：“已经打到四只鹿，七只兔子。”
　　期间目光不经意地扫到树林一侧微微停驻的身影，一个想法以不可思议的迅速跳到了他的脑海里，鬼使神差的，韩嫣稍稍凑到刘彻耳边，轻声对他说：“皇上，那边有一匹野马...”
　　一直未没有猎物的刘彻眼睛顿时一亮，二话不说的从列队里冲了出去，追着那只马驹跑进了树林，身后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立即追了上去。
　　“一会儿...不知道卫青会露出怎样的表情....”韩嫣在心里头窃喜着，轻笑着瞅了一眼卫青面无表情的脸。

　　等全部的人都追到刘彻的身后，刘彻已经把那匹马射杀在了河边，而且是一箭射中了咽喉。他的脸上有尽兴的笑容，而卫青，早已在看到马屁的尸体时，脸色大变。
　　现下竟私自下了马，焦急地冲到了尸体旁，不顾冰冷的河水浸湿了他身上的衣裳，双手颤抖着抱住马匹残有余温的身躯。
　　于是默默的将脸贴在马屁的皮肤上，指甲狠狠地刺入手掌，沉默着，压抑着，悲痛这，如若受伤的兽。
　　却依旧冷着脸庞。
　　只有公孙敖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的痛。那样一匹平凡的老马，却是在建章营里面唯一与卫青最亲密无间的同伴，这样一个下场怎能不为之心凉？
　　“怎么回事？”刘彻也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回头问其他建章营的士兵。
　　“陛下，那是建章营里面的御马。”公孙敖在刘彻身边回答。
　　刘彻有些惊讶，说：“可韩嫣告诉朕那是野马啊！”
　　话到嘴边，见卫青含着热泪拔掉了马尸上的箭，静静地，也就不动了，刘彻自己开始觉得有点下不了台阶了，无奈之下放弃般地说：“ 算啦算啦，朕不要了”
　　此话一出，卫青胸口里的怒气是再也压不下去了，全然抛下了自己作为仆从的本份，无所畏惧地大汗：“大汉王朝没希望了！汉朝人不爱惜自己的马，不爱惜自己的女人，大汉王朝没希望了！”
　　如此狂肆的浪语，真的是那个沉着冷静的少年会说的话么？
　　刘彻根本无暇多加思虑，却先一步被一针刺中痛处的尖刻话语触怒，俊美的容颜彻底褪下了惯有的笑容，冷生地问：“你说什么！”
　　卫青亦无顾于皇帝的威严，缓缓地抬起头，一双耽于静默的温润眼眸变得那么的深那么的冷，闪烁着压迫感惊人的零星怒火，斩钉截铁地说：“汉朝人没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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