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渡灵》一四三七

1、海带丝锅贴

　　下了大夜班，汤繁回到护士的休息室看了一眼里面的上下床，纠结了一会儿是在这里休息还是回自己租的房子，她想到前辈告诉她的，现在她轮转到的胸外科护士长有强迫症加洁癖，休息室的床睡过一次就要更换枕头套和床单，而不是像其他科室一周集体更换一次，汤繁挠了挠自己一个大夜就出油的头发，换好衣服，转身离开了休息室。医院门口就是公交站台，汤繁等着公交，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婆娑着里面的东西，习惯性地观察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路人，看看有没有需要自己渡的人或者灵。突然汤繁笑了，拍拍自己的脑袋，出了医院她就看不到了，是上大夜班上傻了吗？也是谁能想到刚从上一个科室大夜班出来，轮转到胸外科第一天居然还是大夜班。
　　温度渐渐升高，一丝风都没有，只有经过的车辆会带起一阵夹杂着汽油味的热风，116路公交慢吞吞地来了，汤繁回神，刷卡上车，坐到最后一排，肚子上的肉肉随着公交的颠簸也一颤一颤的。汤繁喜欢坐在最后一排，她觉得最后一排颠簸感最为明显，肉肉抖动的更为厉害，就算减不掉身上的肥肉，吓一吓肉肉也是好的。
　　三站后，就到了汤繁住的地方，旁边就是个市场，汤繁熟练地拐进去，坐到第一家早餐店门口的餐桌前，“梅姐，今天海带丝的锅贴还有吗？”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老板娘从屋里走出来，用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然后在沾着油渍的灰色竖条纹的围裙上擦了擦因为长期下水显得有些圆滚粗糙的手，带上蓝色的一次性手套，“你等等，我给你看看，你今天咋才下班？”
　　“新科室的护士长要求比较严格，她要求等医生查完房后大夜班的护士才能下班，昨天晚上手术下来的病人又多，需要交接的东西也多。”汤繁从一旁的锅里提溜出来一袋包装好的豆浆，“姐，你们咋不卖自己磨的豆浆了呢？”
　　“嗨，别提了，之前卫生检查说老磨不卫生，不让用了，我们商量着换成豆浆机呢，这不我家那位这两天去厨具商城转了嘛，还没买到合适的。”
　　梅姐仔细点点贴锅里的锅贴数量，“海带丝的还有十个，小繁你要几个？”汤繁赶忙说：“你都给我吧，好几天都没吃到了，姐你再给我装一个茶叶蛋。”
　　梅姐咯咯地笑了:“你现在胃口这么大吗？我是眼睁睁看着你从一开始就四个锅贴，一杯豆浆，一直到现在十个锅贴还要吃一个鸡蛋再加一杯豆浆的。”
　　“嘿嘿，还不是梅姐你手艺太好，不赖我能吃！”汤繁笑着接过梅姐手里的袋子，付了钱。
　　“行呢，你喜欢吃，姐就开心，你赶紧回去吃完休息吧！这都快赶上午饭了！”
　　“好嘞，姐！我回去了！”回到住的地方，汤繁十分钟解决了自己心心念的锅贴，一边回味着带着一点辣味的海带丝混着锅贴焦面的酥脆的和谐口感，一边洗了个澡，头发还没吹就躺倒在床上，眼皮上下打颤，汤繁困得不行，眯着眼睛伸手从一旁换下来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用红色布和丝线包裹着的涂满朱砂的一枚铜钱。
　　说来也神奇，这个东西跟了汤繁六年了，经常在手里婆娑把玩，但是外包的红色布和丝线一点都没发生什么改变，还是最开始姑奶奶交给汤繁时候的样子，没有开线，没有褪色，没有被盘出包浆，姑奶奶说这是保汤繁平安的护身符，要随身携带。汤繁把这个护身符放在枕头底下，再也支撑不住睡过去了。
　　梦里，汤繁又回到了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也是姑奶奶离开的夏天。
　　汤繁曾是家里唯一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因为家里坐镇着一位半仙儿姑奶奶。家里最常出现的画面就是姑奶奶拄着拐追在汤繁身后絮絮叨叨：“你就是我上辈子的债主，我这辈子来还债的，造孽啊！你给我停下小兔崽子，你把这玩意儿给我带上！”
　　姑奶奶的玄学很准，唯独在汤繁身上，姑奶奶次次滑铁卢。从汤妈妈进入预产期，姑奶奶掐指算的是这娃娃得大中午才出生，让汤妈妈安安心心睡觉，早上起来再去医院，但是凌晨的时候汤妈妈羊水就破了，汤爸爸急得嗷嗷地骑着自行车带着汤妈妈去了县医院，汤妈妈每当回想起那天凌晨就会后怕，说自己和汤爸爸胆子太大骑着自行车就往外赶，说一路上的颠簸居然没把汤繁颠出来，说姑奶奶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滑铁卢。
　　姑奶奶接到通知的时候，呆愣愣地坐在床上，掐指算了三轮，然后哗地掀开被子，急匆匆换好衣服，一边嘟囔着：“这是生了个什么玩意儿啊！没算错啊！”凌晨五点半，姑奶奶努力保持冷静，进了医院，一脸严肃地找到产房外，还没开口，“哇哇”的婴儿啼哭声从产房里传来，汤爸爸激动地站起来，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姑奶奶的表情开始崩坏，颤抖着掐指算了算，在助产护士把汤繁抱出来的那一刻，姑奶奶的表情居然变得放松了，一步向前，推开正要接过孩子的汤爸爸，迅速却又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仔细地看着孩子的面相，嘴里还嘀嘀咕咕地。汤爸爸见识过姑奶奶神神叨叨的样子也没多想，问汤妈妈怎么样，护士说一会儿就出来了。正说着，汤妈妈推出来了，想看看孩子，但是姑奶奶还是抱着不撒手，汤妈妈笑着说：“姑婆，你遇到滑铁卢嘞！”
　　姑奶奶没在意，刚刚掐指算的时候，在汤繁被抱出来的那一刻，出生时辰变了。姑奶奶把孩子放到汤妈妈病床上，淡淡地说：“这娃娃不简单啊！你们仔细养着，将来出息着嘞！”
　　姑奶奶没想到她又说错了！汤繁从小到大一直一直都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孩子，普普通通的长相，普普通通的学习成绩，干啥啥不行，对任何事情的兴趣只有三分钟，唯一执着的就是和姑奶奶逗闷子和喜欢吃姑奶奶做的海带丝锅贴。
　　汤繁小学升初中的时候是摇号上的，姑奶奶在前一天掐指算的时候表情凝重，说：“我得回乡下收拾收拾，小兔崽啊命里上不了实验中学，哎，可惜了，你们夫妻俩暂时别期待了，不过小崽子高中能考上高级中学呢！”汤繁听着姑奶奶的话，注意力从手里的《童话世界》里转移出来，笑眯眯地说：“姑奶奶，今晚太晚了，明天再回去吧，老家房子都没收拾，咱回去住哪里？”姑奶奶想了想，也是，就决定让汤繁明天早上叫她起床，先带着汤繁回老家，让汤爸爸和汤妈妈明天下午下班去实验中学门口看榜单确定具体是乡下的哪一个小学。
　　第二天早上，汤繁七点就爬起来了，谁也没叫，自己换好衣服，偷偷骑着姑姑给她买的黄色本田小自行车，一路向实验中学骑过去。汤繁家距离实验中学不到十公里，汤繁欢脱地骑着自行车左拐右拐，像是一只撒欢的狗子。等汤繁到的时候，实验中学门口早已经挤满等待结果通知的家长和小孩，像汤繁这样不带家长自己来的没有几个。汤繁坐在门口的马路牙子上，托着腮等着八点放榜。
　　“你也是自己来的？”一个还未变声的清脆男声从头顶传来，汤繁抬头，逆着光看不清男孩子的脸，“你爸妈也吵架了？”
　　汤繁眨眨眼睛，摇摇头，冲着男孩笑了笑，“他们还没到点儿起床上班呢，我先出来的，没有吵架，我叫汤繁，你呢？”
　　男孩子张了张嘴，这时实验中学的门开了，几个门卫大叔抬着五大块板子，一边吆喝着：“让一让，别挤，等我们放好了你们再看，跑不了！哎哎哎，小心孩子！你们看着点！”一个门卫大叔放好榜，跑进去喊人来维持秩序。
　　汤繁仗着自己是小孩，个子小，灵活地钻进人群挤到最前面，找到标志着实验中学的榜前，从下往上找自己的名字，在第1046号找到了，姓名：汤繁，学校：实验中学。汤繁笑了笑，姑奶奶又滑铁卢了！汤繁绕过榜单和门卫大叔，突然想到刚刚跟她搭话的男孩，汤繁试图站在马路牙子上找人，但是人越来越多，门卫大叔辛苦地在一旁组织秩序，乌泱泱的看到的只有男男女女的后背和后脑勺。汤繁挠了挠自己的头，转身去骑车。“汤繁！”身后传来清脆的男声，汤繁回头，四处望去看不见人，“我叫卢……”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手机铃声响起，把汤繁吵醒，汤繁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来电显示：麻麻。
　　“喂，妈，咋啦？”汤繁打了个哈欠。
　　“你在睡觉啊！妈妈吵醒你了！”
　　“没有，妈，我也正准备起来了，咋啦？”汤繁揉了揉眼睛。
　　“哦哦，妈妈想问你你什么时候休息啊！你二姨给你介绍了相亲对象，你们约个时间见一下啊！”汤妈妈解释道，“不是催你结婚，就是妈妈看你一直单身也不是个事儿啊！就当是多交个朋友！对方任何时间都行”
　　汤繁在心里叹了口气，“行吧，我今天刚出大夜，明天还得上白班，今天肯见不了了，嗯，我想想，护士长排了我周三休息，周三吧，我周三回家。”
　　“行行行，那就约周三中午了。”汤妈妈笑了笑，“你刚下大夜班，你再睡一会吧！妈妈不吵你了！”
　　“妈，等等，吴姨的忌日，今年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吧！”汤繁想起梦里的男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汤妈妈疑惑，“你怎么突然想去看她了？”
　　“妈妈你有这么一个好朋友去世多年了，你每年都去看她，今年我陪你一起吧。”汤繁囫囵了过去。
　　“行吧，她看到你去，一定会很开心的！你姑奶奶给你的东西，你还带着的吧！”
　　“嗯呢，随身携带！”
　　挂了电话，汤繁长长出了口气，整个人摊在床上，身上的肉肉颤了颤，仰头看着天花板，捂住眼睛咧着嘴：“玛德，老娘都已经渡了你了，你干嘛还在我梦里出现！”

作者有话说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