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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夺权(二十八) ...

  •   不管萧牧川心里怎么想的,明面上“婚书嫁衣”只是一个激将法罢了,想要以此逼迫云州将领出城来战,不料却被谢含章四两拨千斤地揭过,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云州城墙虽然谈不上深沟高垒,但也算占据险要之地,一旦出城应战,不论胜负都是棋输一着,而萧牧川的目的也达到了。

      谢含章将婚书随意搁在案上,转过身来,看向堂下的将领,“加固城防,以待王师。”

      “若敢私战者,斩立决。”

      他裹着厚重的大氅,面有病容,目光淡淡扫过一众军将,眼神平静坚定,声音落地有声。

      一众军将被他冷肃的语调震慑,一时俱寂,不敢犹疑,齐声应道:“是!丞相!”

      梁玄照盯着那艳红的嫁衣和明光璀璨的凤冠,面上难掩恼怒,冷声吩咐道:“把这东西拿出去烧了!把灰烬送回给萧牧川!”

      “是!”

      两个军士刚想要接过木匣子,却见谢含章忽然抬了手阻止,“何必如此糟蹋蜀锦凤冠?”

      他转而对众军将笑了笑,温声道:“将军们连日守城辛苦了,将这蜀锦凤冠换了酒来,犒劳列位将军。”

      众人听得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有人痛快道:“若是萧牧川知道白白给我们犒军了!恐怕要气得七窍生烟啊!哈哈哈!”

      梁玄照顿时眼前一亮,眉飞色舞道:“最好买些肉,吃完了把骨头扔到城门下去,让那帮孙子见识见识他们主帅干的蠢事。”

      众人哄堂大笑。

      ……

      余下之事,一众将领聚在堂中商议,谈得越发兴高采烈,谢含章但笑不语,兀自坐在一侧垂目思量。

      萧牧川行事虽然荒唐,但从方才鲁云鹤的表现来看,他显然也是赞同萧牧川的做法的。

      主帅军师都同意采用激将法,可见其他策略次之。

      此前谢含章一度以为萧牧川肯定会趁着翼州谋乱,前后夹击云州,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按兵不动,甚至想出了激将法这种招数。

      那只能说明其一,萧牧川与翼州谋乱确实没有关系,其二,萧牧川的粮草……恐怕真的要见底了,他急需一场快战来拿下云州,补充军需。

      后者可以理解,毕竟谢含章劫走了他那么多粮草,见底了也正常。那前者呢?

      谢含章思忖片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梁玄照见他连日奔波,面色苍白,神色不好,还以为他是不想看见案上的凤冠霞帔,于是对着底下人冷声斥道:“你们还不拿下去?摆着好看呢?”

      几个玩笑的军将顿时收声了,灰溜溜上前将东西拿下去了。

      梁玄照见人退下,便撩了袍角,在谢含章身旁坐下。

      “成冰,你在想什么?”

      谢含章此时有些累了,见无外人在了,便微微松了身形,以手支着额头,缓缓道:“目前形势来看,萧牧川与翼州联手,前后夹击、平分云州之地是最好的策略,对他们双方都有利可图,为何却至今都没有达成一致?”

      梁玄照一愣,随即道:“这有什么好想的?他们没谈妥呗。”

      谢含章微微皱了皱眉头,以云州目前的局势,只要拖到镇远侯爷的援军到了,形势瞬间逆转。

      他们两方如今是合则一荣俱荣,分则百害无一利,“没谈妥”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萧牧川不肯能坐以待毙。

      从踏入云州地面之后,谢含章心里一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此时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而棘手的是,他不知道危险来自何方?

      梁玄照没再说话,思路一转,他也察觉到了诡异之处。

      二人之间一时无言,堂中静默。

      良久,梁玄照蓦然起了身,将谢含章架起来,“罢了,厢房给你收拾干净了,你赶紧去休憩片刻,你看你的脸色,跟鬼一样白。”

      谢含章哭笑不得,反问一句,“你见过?”

      梁玄照不及思索道:“已经见到了,就在眼前。”

      谢含章:“……”

      梁玄照此时不管其他,将他架起来往外走去,“如今也没有紧急战事,你要想什么,明日再想也不迟。”

      廊下细雪徐徐,天色沉沉。

      刚从暖融融的堂中出来,谢含章被冷风一刮过去,浑身一阵微颤,却突然间灵台清明了,仿佛一道天光破云而出。

      “子予。”谢含章蓦地顿住脚步,轻声唤道。

      梁玄照以为他还不想去休憩,刚想斥他几句,却瞥见他立在原地,廊下冷风灌入他的大氅,他忍不住微微眯眼,咳了两声,眼中却是清明一片,神色肃正。

      梁玄照不由自主地把话咽了回去。

      谢含章声音微哑地道:“子予,你点一半兵将给我。”

      梁玄照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调兵只能是翼州需要。

      他忍不住道:“可是你的身体……”

      谢含章抬了抬手,阻止了他的话,“子予,不必多说了。”

      梁玄照面色担忧,还想说什么,却听见他缓缓问道:“我记得云州有一个副将,叫孟庭?”

      梁玄照下意识道:“是啊,挺年轻的一个军将。”

      谢含章来云州之际,已经把云州冀州两边历年的军功簿都翻看过了,浩如烟海的名单中,这个叫孟庭的副将能被他记住,自然是有原因的。

      不过谢含章却没说什么,只道:“让他作我的主将,随我前往翼州。”

      梁玄照微微不解,孟庭还太年轻,云州明明有更多作战经验丰富的大将。

      但是他了解成冰的性子,面上比谁都温和,实则拿定的主意,不会动摇分毫,且往往他做的决定,十有八九都是对的。

      战时从权行事,梁玄照索性不再劝了,只让人把军中大夫唤了过来,帮谢含章细致地探了脉象,开了几帖药,让他好好休憩一夜。

      许是喝了药的缘故,谢含章翌日出发前往翼州时,人也已经清爽了许多。

      此时连日的小雪也停了,初冬的薄阳穿透云层,映在出征的长军中,甲光鳞鳞,气势颇足。

      旁侧的官道上已经清理干净,一辆简朴而坚固的马车停侯许久。

      “末将拜见丞相。”

      孟庭站在马车前,抱拳行礼,头微微低着,态度极为恭敬。

      谢含章看了看他,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身形挺拔,浓眉大眼,眉宇间难掩一股正气。

      他微微颔首,“孟将军不必多礼。”

      孟庭这才微抬了头,却在瞧见谢丞相的容貌,怔住了。

      他作为副将,没资格堂议,因而从未见过谢含章,但也说过当今丞相貌若潘安,从前也没当回事,如今见了,才发觉果真是光风霁月的人物。

      而这样的人物,为何独独提拔了他呢?

      明明云州的将领那么多,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不由孟庭深思,军中长长的号角已经吹响,像是一阵春风似的拂开冻土,整齐有序的军队缓缓移动,浩浩荡荡地沿着官道上开拔。

      谢含章揭起车窗竹帏,抬眼恰好瞧见明净的长空上,一只落单的孤雁失声长鸣,像是找不到归路似的徘徊低飞。

      他瞧了片刻,若有所思,出征在即,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谢含章的马车被中军包围在其中,车轱辘缓缓向前滚动的时候,他朝外面唤道:“参军何在?”

      车帏外一人应道:“下官在,丞相请吩咐。”

      这是梁玄照特地给他找的参军。

      谢含章从袖中取出昨夜写好的信件,递给他,道:“把这封信送到雍州太和,交予孟悬将军。”

      孟悬,驻守雍州太和的主将,也是孟庭的亲哥哥,而孟庭正是此次出征中,谢含章的帐下主将。

      曹参军四十岁上下,随军多年,不须多问,已经心中了然,接了信便匆匆行事去了。

      随后谢含章下令,全军加速前进。

      日间行军,夜里大军就地简单驻扎休息。旷野风冷,篝火哔拨哔拨烧得旺盛,带来一点难得的暖意。

      谢含章与一众将领围在一处,讨论接下来行进的方向。

      “未离京前,我命赵仰带领一支虎贲军精锐前往翼州平乱,但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谢含章叹了口气,“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想起赵仰年轻而又锐气蓬勃的脸,便深觉惋惜无力。

      篝火幽微,孟庭见他面上难掩伤感,便小心翼翼提议道:“丞相,赵将军如今生死不明,极有可能是被困住了,不如我们走祁连山的山道进入翼州境内?此处可藏兵,或许能找到赵将军的人马。”

      谢含章摇摇头,他何尝不知?

      但是祁连山山高路窄,易于伏兵,说不定此时的翼州敌军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夜风吹了过来,他打了个冷颤,曹参军见状,忙去取了他的大氅来,替他披上。

      虽是初冬,然而军将们个个衣着单薄,唯独谢含章烤着火还泛冷意。

      连日急行军,奔波劳苦,军将们都是习惯的了,然而此时几个将领皆是面面相觑,心有戚戚,担心谢丞相身体受不住。

      谢含章恍若未觉,不以为意,盯着篝火看了片刻,缓缓而果决道:“走阴山的方向。”

      阴山临近茶马道,山道宽阔好走,然而走这条路,翼州军不消数日就可以发现他们,行迹便藏不住了,也就失去了敌明我暗的优势。

      孟庭虽不解,却也没有多问,连日相处下来,他已经对这位谢丞相的性子有些了解,少言而多谋,行事温和却不容商量。

      于是他不再多言,只增加了前往探路的探子。

      从云州到翼州,日夜兼程之下,不到十日,便瞧见阴山影影绰绰的山峰了。

      阴山下是宽阔绵长的京南运河,这一段沿岸两侧苍山倒映,少了舟楫横渡,水流湍急,哗啦啦地拍击着山壁。

      巨大的水声掩盖了某些动静,却没逃过孟庭派出去的哨探的眼睛。

      他迅速来到谢含章的马车前,低声道:“丞相,前方二十里处有大股兵马,据哨探来报,至少有上万人。”

      谢含章微微错愕,这里还是云州地界,敌军敢深入腹地?

      他随即神色淡淡地揭开车帏,示意孟庭近前一步,低声吩咐了几句。

      随后,前军变后军,从官道转入小山道,一半军马带着粮草辎重藏在山下,另一半军马则埋伏在半山腰上。

      时辰一点一点地流逝过去,敌军却迟迟未至。

      孟庭等人皆是面露疑惑,不过区区二十里地而已,怎么拖了这么久?莫非对方察觉到伏兵,不敢进入山道?

      直到午后,天色乍变,开始细细地下雪了。

      孟庭带人在半山腰上埋伏了半天,终于看到敌军的兵马缓缓进入山道,他眼色一变,刚想下令放箭,却又猛地顿住。

      敌军兵马后面跟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扶老携幼,个个面容哀戚……

      谢含章觉察到动静,攀着山道两侧的草木走了上来,不动声色地朝底下看去,蓦地怔住了。

      底下那军队中,立于前头的人,不是赵仰又是谁?后面几个副将中,谢含章也认出了几张虎贲军中的熟面孔。

      然而,为何全军都披着敌军的战甲?是降敌了还是障眼法?

      谢含章虽信任赵仰,却不敢不谨慎。

      “孟庭,那人是赵仰,你带一支轻骑下去探探是敌是友。”

      孟庭他没见过赵仰,此时猛地听见,愣了片刻,随即结合此时境况,迅速反应过来,应声去了。

      孟庭只带一支轻骑,压根不足以对对方造成威胁,然而赵仰等人却像是惊弓之鸟似的,在看见孟庭出现在山道口的瞬间,立即严阵以对,刀枪相向。

      孟庭只好高声喊道:“丞相在此!赵将军不要误会!”

      赵仰顺着孟庭手指的方向,朝上看去,果然瞧见谢含章立于半山腰之侧,他身上的大氅,赵仰认得。

      他像是看见了天神一般,绷紧了多日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崩溃了,跌跌撞撞地下了马,孤身走出军队,朝山上攀爬。

      “丞相!丞相!”

      赵仰扑到谢含章跟前,终于精疲力尽,支撑不住地跪了下去。

      几个军士护在谢含章身前,戒备地看着赵仰。

      谢含章轻轻地推开他们,来到赵仰面前,缓缓俯下身,这才看见,赵仰满脸血污,头发散乱,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憔悴虚弱到了极点。

      谢含章心疼极了,握住他的手,“常施,发生什么了?”

      赵仰有心说清楚,却有气无力,口唇俱焦。

      谢含章让人取了水来,一点点地喂了他喝下,等他缓过劲了,才开口说来。

      “翼州的巡抚兆易之……简直不是人!”赵仰说起他,简直恨不得吞了他的骨肉似的,“……他们竟然将此次饥荒的流民抓了起来,抓到阵前,当作人.肉盾牌!末将被困翼州,好几次领军冲杀,都被他们这种无耻下作的行为拦住了……末将不忍心射杀这些无辜的百姓,只能转而护着他们,带着他们突围……好不容易突围了,撤退的路上却一直被追杀……一万虎贲军到如今已经剩下无多了,末将实在无颜面见丞相……”

      谢含章气得几乎浑身发抖,把百姓当人.肉盾牌?

      这就是大胤一州州府,一方父母官。

      他身为丞相,却只能眼睁睁任由这种禽兽担任官吏,祸害百姓,这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谢含章的脸上。

      为了整改大胤官吏之制,谢含章想过很多办法,却始终无法与萧祁达成一致,他的新法每每推行到一半,就会被地方所阻,半途而废。萧祁忌惮专权,有意采用分权制衡,然而这种行为只会造成地方权力过重,欺压百姓,肆无忌惮。

      谢含章缓缓闭目,深觉无力。

      须臾,他才哑声道:“派一支骑兵,护送这些百姓到云州府衙吧,由云州官府出面安排入黄籍。”

      赵仰默了默,道:“丞相,恐怕他们不愿意去。”

      谢含章微微一愣,才听赵仰继续说道:“末将问过他们,他们有人说道,云州和翼州都没有区别,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进了另一个火坑罢了。”

      谢含章一时无言。

      “丞相,这些流民本来便是打算渡过京南运河,前往漠北的,只是被翼州州府拦住了,这才走投无路。末将以为,不如给他们一些粮食,让他们渡河过去吧。”

      谢含章微微皱了皱眉头,“此时萧牧川起兵谋反,漠北粮草尚且不足军用,这些流民去了,又如何能被接纳?”

      赵仰道:“末将也才知道,漠北这些年一直在接纳云州、冀州、雍州等地的流民,在对岸各处都设置有专门的衙门,负责安排这些流民入籍和落处。”

      还有一些话,赵仰犹豫了良久,才低声道:“信王谋反固然是大逆不道,然而在民间他却颇有威望,很得民心……下官知道这话有些不妥,但信王偏居贫瘠的漠北尚且能够做到如此,为何泱泱大胤,却做不到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夺权(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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