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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桃花纷飞,月色皎皎。

      柳长风有半张脸藏在月影之下,清晖映照着被剑刃破开的面颊,狰狞又可怖。

      那双时时刻刻都噙着笑意的凤目不知在何时变得深邃起来,混着冷月的光辉,愈发难以琢磨透彻。

      晏翎看着眼前之人,从未有过的陌生感爬上心头。

      夜风渐止时,柳长风终于动了动嘴皮:“洞房花烛夜那晚,王爷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他一反常态地没有辩解,说出口的话也十分平静,“王爷为何就这般断定我不是柳小侯爷?”

      晏翎迎上他的目光,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真正的柳长风武功高强,从不惧与人正面交锋;他虽喜好音律,却不善抚弄琴乐;而且……前世的五年夫妻情分里,他从未叫过自己一声“二郎”。

      柳长风并不知对方正深陷回忆里,只是见他面色越来越难看,唯恐自己小命不保,无奈之下,柳长风叹息道:“实非在下故意隐瞒,只是这事荒诞得很,恐怕我说出来,王爷不会相信。”

      良久后,晏翎冷声开口:“说。”

      柳长风眼帘低垂,抬手指了指颈侧的白刃:“集英殿内,在下虽不敢妄言救了王爷一把,但王爷当时若一剑刺了出去,皇帝死不死另说,只怕王爷要保护的人极难活命——烦请王爷看在这份情面上留我一命。”

      见对方不为所动,他只能冒着生命危险娓娓道来:“我确实不是柳长风,我来自千年之后的世界。二十二岁生辰那天我和朋友开车去山庄庆生,途中突发事故,我驱车坠入了一处深谷,车毁人亡……再一睁眼,就变成了信霆侯的独子。”

      “唔——大概这就是话本里常说的‘灵魂转移’?”微顿,他扯开一抹苦涩的笑,“那天啊,正是小侯爷和王爷的大喜之日,我也没想过一进这副肉身就做了新郎官。” 原本打算逃婚来着,可他知道绝无逃走的可能,倒不如安之若素。

      皎月隐入云后,空旷的小院顿时变得幽暗无比。

      恍然间,横在柳长风颈侧的剑“当啷”落地,震起厚厚一层花瓣。

      晏翎十指脱力,任由长剑从掌心滑落。

      荒诞吗?

      确实荒诞。可晏翎偏偏对此深信不疑。

      积在心底的恨意太过浓烈,柳长风就算化成灰他也能准确无误地辨认出来,但是这人不是。
      不是柳长风……

      这一刻,晏翎只觉胸腔内窒闷不堪,似有什么东西狠狠敲击在心头,剧烈的痛楚在五脏六腑中翻涌搅动,继而沿着四肢向周身蔓延,使他如脱线木偶般无力倒地。

      “王爷?”银月破云而出,桃花馥郁的小院登时又被月色笼罩。见方才还对自己剑拔弩张的人这会儿已经躺在了地上,柳长风惊诧出声,忙上前将他扶坐而起,“你怎么了?”

      晏翎此刻脑中空茫似海,完全听不见身边之人在说什么。

      上一世柳长风负了他,最后两人被万箭穿心,共赴黄泉;这一世带着恨意醒来,本想放下过往与柳长风划清界限、各自安好,却不曾想……如今他连可以怨恨的人都没有了。

      窒闷感愈来愈浓,晏翎缓缓合上发涩的眼帘,放任自己倚靠在这堵陌生的胸膛上。

      前尘往事……终究只能变成前尘往事。

      蓦然间,一道极其浅淡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对不起,此生我有负于你,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

      没有来世了。

      熟悉的玄色身影、熟悉的音容笑貌,正一点一点从他眼前消散,最终化作尘埃灰烬,消失在皎月浓稠的夜色中……

      柳长风低头垂目,鼻翼间充斥着淡薄酒气和兰花的幽香。

      他实在是心悸得很——

      明明是个危险至极、心狠手辣的人,眼下正无声无息地靠在他的肩头。

      须臾后,柳长风试着开口,语气又恢复成素日里的吊儿郎当:“王爷,你还要不要我这条贱命啊?”
      四周寂静无声,回答他的只有呜咽的夜风。

      静默片刻,他又想说些什么,却在收紧指腹的刹那触到一片寒凉——

      晏翎练剑时穿得单薄,此刻寒气外泄,正隔着薄薄几层布料传进他的掌中。

      “王爷?”
      “庭书?”
      “二郎?”

      换了三种称呼都没得到回应,柳长风心下一凛,忙将晏翎扶正,却发现他的脸比那轮圆月还要白,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稀薄无比。

      *

      翌日晌午,晏翎从噩梦中惊醒,入目便是一张愁云密布的脸。

      暖日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将辛乐之的半张脸都浸中,乍一看去,仿佛揭掉了易容的面具,只留下一张原原本本的脸。

      见晏翎醒来,辛乐之眉目徐徐舒展:“昨夜你寒疾复发不省人事,我差点掏腰包给你买棺材了。”打趣一番后,他又真真切切地关心起来,“现在感觉如何?”

      昨晚的事……晏翎的眸中闪过一抹晦涩,继而淡声开口:“无碍。”

      嘴里尚余苦涩之味,应是旧疾复发后秦遇给他服过丸药。

      辛乐之双臂环抱,斜倚在雕花床柱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那位夫君真是有意思,昨晚将你送回房后,又叫我来照顾你,自个儿却不知躲在何处偷懒,难道真不怕我这位妾室分走他的宠爱?”

      晏翎目光深沉地瞥向辛乐之,恁是将他的笑意逼了回去。

      不多时,秦遇领着侍婢进来,伺候晏翎更衣洗漱。

      辛乐之百无聊赖,又得演好“受宠妾室”的戏码,只能守在内殿哪儿也不能去,待晏翎洗漱完,还要伺候这位矜贵的王爷用膳。

      昨儿晏翎在洗尘宴上只饮了几杯酒,到现在粒米未进,不免饥饿难忍。待侍婢替他挽好发、戴正发冠时,那只撑在腹部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瞬,肚皮里传来的咕噜声让身后的两名侍婢忍不住抿唇含笑。

      秦遇也听见了饥肠辘辘的声音,正欲开口传膳时,转身就瞧见了门口闪出一抹玄色身影,那人正端着食盘快步入内,朝这边走来。

      晏翎自铜镜中望去,便见柳长风将食盘上的东西整齐划一地放在梨木圆桌上,一面摆弄一面说话:“二郎,快来尝尝我烤的面包。”

      面颊上还留着昨夜被剑刃划破的伤口,虽抹了药,此刻看去依旧鲜红醒目。

      辛乐之探头望去,只见青釉盘花的瓷碟中摆放着奇形怪状、却甜香四溢的面食,色泽金黄的表皮再镀上一层白芝麻,极能勾人食欲。

      晏翎没有搭理柳长风,转而对秦遇吩咐道:“备膳,本王想食鸡丝薏米粥。”

      此人虽对晏翎表明了身份,可晏翎的防备仍未松懈,怎么说自己也是走过黄泉路的,被亲近之人背叛的滋味,他不想尝试第二遍了。

      秦遇并不知晓自家主子心里所想,只当他在责怪小侯爷昨晚没有相陪一事而闹别扭,当下有些犯难,却也只能应从。

      正当他决定另外传膳时,柳长风大步往这边走来,轻轻揽住晏翎的双肩:“鸡丝薏米粥也熬好了,二郎想吃的,我都有准备。”话毕不容对方拒绝,半拖半拉地将人带到桌边坐定,然后指着盘中的食物一一介绍起来,“这是鲜乳果干吐司、这是奶酪面包球、这是红豆卷、这是蛋挞、这是火腿三明治、还有这个——二郎要的鸡丝薏米粥。我研究了一宿,不知浪费了多少食材才做出这么几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他自吹自擂,倒是颇显得意。

      热气氲着奶香和甜意盈盈入鼻,晏翎垂眸扫视着这些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的东西,淡声道:“本王不喜甜食。”

      “甜咸皆有,任君挑选。”柳长风目不交睫地看着他,几乎将他的后路堵得严严实实。

      辛乐之在一旁搭腔:“瞧着尚可,王爷何不尝尝?”

      柳长风回头看去,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好兄弟,有眼光。”

      好……好兄弟?

      秦遇默默抬袖擦净额角的冷汗。

      见晏翎不为所动,柳长风思忖片刻,对众人道:“你们暂且退下,我有些话想同王爷说。”

      他语气难得正经,晏翎眸光翕动,忍不住瞧了过去,而后挥手,众人得令后纷纷退出殿外。

      辛乐之临走前顺手拿了一只热乎乎的面包球,至门外时回身对晏翎说道:“这个味道挺不错的,王爷若不想吃可以给我留着,千万别扔了啊!”

      秦遇忍无可忍地拉了他一把,低声咕哝着:“辛郎君注意分寸,莫要仗着王爷的恩宠顺杆上爬。”
      殿门合上后,耳畔立时安静下来。

      柳长风在晏翎对面落座,神色庄严肃穆,又带有几分慷慨就义的凌然风姿:“多谢王爷不杀之恩。”

      晏翎抬眸,目光幽邃。

      昨晚他确实起了杀心,甚至想过无论这人作何辩解,都会将此人视作太后的眼线而处死。

      可当这人说出自己是一缕亡魂寄于柳长风之身时,从不信天地鬼神的晏翎却信了那番话。

      ——他又何尝不是一缕亡魂重归人世呢?在知晓众人命运后,却因疲于前世的种种争斗,适才委曲求全,以保那些曾因他而死之人一生无虞。

      哪怕苟且偷生,也好过盛京城被血雨腥风染透。

      沉默半晌,晏翎缓缓出声:“你如今虽得了一副安生立命的皮囊,但言语行事多少会与此身有差别。我既能一眼辨出真伪,想来信霆侯更容易识破你的——”

      “王爷是如何分辨出来的?”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柳长风截断了。

      柳长风原本多少有些畏惧晏翎,但经由昨夜虎口逃生之事后,他对晏翎又有了些新的看法。

      见对方不予回应,柳长风索性托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位云淡风轻的男子:“若我没记错,王爷婚前从未与小侯爷见过面,更别说了解知悉——那么王爷为何一眼便识破了在下?”

      “……”晏翎别过眼不去看他,垂下的眼睫正好盖住了心虚之意,转而将话锋引回正轨,“事已至此,你便安心扮好‘小侯爷’即可,信霆侯那边能避则避,莫要叫他发现端倪,其余之事,用不着你来操心。另外——不管你在外如何拈花惹草,只消叫我耳根清静、莫要让我烦心便好。”

      柳长风闻言失笑:“王爷如此打发我挤兑我,莫非真将谢公子视作了心上人,欲让他取代我的位置?”

      此话一出,晏翎登时怔住,常年古井无波的面颊难得露出几许惊愕:“你、你怎知他……”

      “既然王爷肯为我瞒下此事,那我自然要对王爷知无不言。”柳长风放下托腮的手,指尖轻点桌面,不知不觉间压低了嗓音,“我知悉未来,王爷若想成事,在下可倾力相助,王爷亦可信我。”

      晏翎微顿,须臾后嗤笑道:“唆使宗王谋逆,你可知是个什么罪?”

      柳长风哑然,却又及时整理好情绪,旋即拿起一块鲜香绵软的面包团子递到晏翎手里:“王爷尝尝这个,我当真是做了一宿才烤出这么几个勉强能拿出手的,里面只加了微量霜糖,一点儿也不腻。”

      见他识趣地不再谈论大逆不道之事,晏翎也不做犹疑,接过那个叫做“面包”的东西放进嘴里轻咬一口细细品尝,确实绵软细腻、奶香醇厚,且甜度极微,丝毫不觉腻嘴。

      柳长风又将鸡丝薏米粥推至他面前,眉眼一弯:“王爷吃饱些,厨房里还熬着药,待用完膳我便取来伺候王爷服药下。”

      一听到那个苦兮兮的字眼,晏翎当下食欲全消,立马搁下手中面团,冷声道:“不吃了。”

      柳长风强忍笑意,又挑了块鲜乳果干吐司递过去:“那王爷试试这个?”

      “不吃。”
      “信我,很可口的——我喂给王爷吃?”
      “不吃。”
      “来,王爷张嘴,啊——”
      “说了不唔……”
      “好吃吗?”
      “……”

  • 作者有话要说:  柳长风:前夫哥造的孽,凭什么让我来追妻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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