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拾肆言

21、第 21 章

　　“回去吧。”宋意伸手打开床头灯的开关，“好好睡一觉。”
　　“又这么催我。”沈安起身看着方才坐过的地方，“要是问你为什么不再多聊会儿，你肯定又会来那套说辞。”
　　那套说辞，他们心知肚明——早点睡，急事明天醒了再说。
　　这一再说，就是迄今为止的三年之久。
　　宋意失笑:“不会了。”
　　他再也不会离开，留下沈安一个人了。
　　“那我走了，真的走了……”沈安拉着门把手，却迟迟没有用力，“嗯，我明天再来找你。”
　　“好。”宋意语毕，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盯着落在手腕上的柔光看了一会，心绪好像同沈安一起出了房间。
　　良久他笑出了声。这个被他心心念念的小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步步向他靠近。
　　一切似回到从前的校园，却又彰显的这般不真切。

　　走廊，沈安一出门就看见拿着一摞A4纸的李然从自己身边擦过。
　　只见李然脚步一顿，转过头死盯着他怨怨道:“Rebel你怎么大晚上还乱逛，不困可以来楼下会议室帮我处理公文。”
　　“不了，我现在看你重影，特别需要休息。”沈安回绝地很坚定。
　　“再让我看见你不老实，小心我打你小报告。”李然说完，重新走向楼梯口。
　　沈安迅速钻进自己房间，关门，锁门一气呵成。
　　他突然觉得自家经纪人有点多虑了，向谁打小报告都是个问题，再说哪会有人管自己几点睡觉……别说他还挺忙，猝死早晚的事了。
　　沈安往床上一扑。心想，宋意反正也睡得晚，没有人可以制裁自己睡觉时间。他翻个身，望着天花板，眨眨眼。房间被黑暗笼罩，最终沈安只能听到自己一个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明天见。”他语调很低、很轻。
　　待声音散去，四周安静如初，沈安进入甜蜜梦乡。

　　早上七点，时有时无的生物钟把沈安叫醒。
　　他睡着不老实，头发被滚的乱糟糟，身上衣服也被压的满是褶皱，整个人看上去像刚出窝的兔子。
　　沈安打理自己的时候，还专门在手上沾了点水，给自己暂时凹出来了一个背刘海。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心道，你现在非常完美，一点凌乱感都没有。

　　七点钟的基地一如常态的安静，沈安照旧在一楼溜了一圈。这一圈下来，除了保姆阿姨以外，他就再没看到任何活人了。
　　倒是保姆阿姨看见他和见了保护动物一样的稀奇:“娃娃，你怎么起这么早？”
　　被定义为娃娃的沈安喝白开水被噎了一口，他咳了两声:“阿姨，我可能比较年轻……”
　　阿姨没和沈安多贫，略带焦虑道:“哎，你这娃娃起的太早了，早餐还没准备出来。”
　　“按正常时间准备早餐就可以，不用管我！”沈安说着，忙制止了阿姨欲要拿炒锅的手，“我订外卖就好！”
　　“那哪行，外卖吃多了对你们这些娃娃身体不好。”阿姨说着，一个手快把锅拎到身前，顺手磕了一个鸡蛋。
　　沈安想骂人。心道，我只是想去宋意房间和他单独吃顿早餐啊！阿姨我不是看不上你做的饭啊！！！！您也真是勤劳到家了……
　　他看着阿姨煎好鸡蛋，盛进餐碟，又从冰箱里面拿了两盒牛奶，欲言又止道:“……我其实吃不了那么多。”
　　阿姨哪管这么多，看沈安还没自己儿子高，一副苦口麻心劝儿子的语气:“你看看你才多高啊，多吃点才能再拔点个儿。”
　　沈安眼皮一跳。做就做呗，阿姨你怎么还人身攻击！
　　就这样，沈安带着阿姨的叮嘱和双份早餐上了楼。
　　他敲了敲自家队长的房门，里面仓促地传来了一声“稍等”。
　　片刻门才被房间主人拉开。
　　宋意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连上身的短T都是刚套上的。
　　他领口皱皱巴巴的，沈安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人是被自己吵起来的。
　　不过沈安有送早餐的理由，倒也不怕被宋意说他来太早打扰休息。
　　果然，宋意抻抻衣摆，侧身让沈安端着餐盘进屋。
　　“早。”宋意随意地坐在沙发上。
　　“早上好。”沈安把餐盘放在茶几上，道，“有你想吃的吗？”他指的是方才阿姨做出来的早餐。
　　“有。”宋意笑笑，很配合地拿起了一片抹过果酱的面包片，“怎么起这么早？”
　　“嗯……生物钟。”
　　宋意突然有点想逗小孩:“起早准备早餐，然后就过来找我了?”
　　沈安差点因为这句话被蛋黄噎住，他把口腔中的食物往下咽了咽，才道:“这些是基地阿姨准备的。”
　　显然这话对宋意来说和没说一样，他们俩侧重点根本不同。
　　于是沈安在宋意再次开口挑逗自己之前，及时换了话题:“你知不知道。”
　　宋意并没有被他带偏，但依旧很配合道:“知道什么？”
　　沈安一脸认真:“我怀疑咱们的保姆阿姨是拍武打戏出身的。”
　　“怎么说？”
　　“那个阿姨和我在厨房抢锅。不抢不知道，一抢吓一跳，这阿姨身手也太好了。”沈安一吐槽就停不下来，“最可气的是，她、说、我、矮！”
　　“我明明176！176好不好，已经超过了男性平均身高！”
　　宋意回想起和沈安并排走时，相差半头多的身高差。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这很严肃好不好！！”沈安一面喃喃着自己一点也不矮，一面抓起牛奶盒猛喝了好几口。
　　“没事。”宋意用手撑着下巴，看着乖乖给自己灌牛奶的沈安许久，才蹦出下半句话，“矮点可爱。”
　　奶盒在某人手指收紧的挤压下陷进去了几分。

　　等他们端着空盘下楼，沈安才看见第三个醒着的人类。
　　“早上好。”李然注意到他们，有气无力地问早。
　　宋意回应了一句，随后带着空餐盘去厨房。
　　沈安耸肩，一屁股坐在李然身侧，道:“你怎么和一晚上没睡一样?”
　　“确实一晚上没睡。”李然把和他度过了一晚上的合同放在沈安腿上，“光给你们谈合同了。”
　　“跨洋?”
　　李然活动活动颈肩:“那可不，这半球谁谈合同大半夜。”
　　“什么合同?”沈安迷惑地按合同上面拟好的大字念了出来，“代言续约?”
　　“对。”李然抬眼看着走向自己的宋意，“你现在看的那份是宋意的。大概有十几家，当然只有三份是续约，其他都是想合作谈签的。”
　　宋意抽出沈安腿上一沓子合同中最上面三份，坐到他们对面。
　　“原来的有变动吗？”
　　李然等宋意把合同都翻完才道:“没有。”
　　“老样子，其他的帮我推了吧。”
　　“OK。”
　　沈安抓着自己的合同看了一会儿，当扫视到某大牌化妆品名字时一顿。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不理解。
　　他道:“为什么我这里会有这种合同？”
　　李然早就预料到沈安的反应，于是看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你长一张这么好看的脸，去代言不是刚刚好。”
　　“刚刚好个屁……”沈安翻到下一页，“我可以拒绝吗？”
　　“当然。”李然这几年已经熟悉了回拒代言商的言辞，“没事，宋意他也不签这种，就是白瞎了你们俩这张脸。”
　　“并不是。”沈安一脸冷淡地在选好的几份合同上签下大名，收笔时不急不慢地说出了下半句，“我讨厌上镜，对出名也没什么想法。”
　　李然对沈安的行为没什么不满，伸手抽走了后者签好的几份合同，大致看了看，随即道:“行，你们两尊佛还真是同校亲，连签的品牌都一样。”
　　宋意清着手机上的消息，头也不抬的来了一句:“有品味。”
　　沈安一勾嘴角:“你也不赖。”
　　李然彻底失宠，也不在意他们对自己的精神打击，干脆带着签了字的合同火速跑路。
　　“有什么想说？”宋意早就看穿沈安的小心思，只不过这个小孩碍于李然一直在没开口。
　　沈安被看穿也不尴尬，但问题是他自己也没琢磨好到底讲出来合不合适，便犹犹豫豫道:“其实也没什么……晚上和你说。”
　　“好。”宋意不喜欢逼太紧。心想，小孩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就等想说了再说。
　　两个人四目相对。
　　片刻，沈安终于受不了这种死人入葬的氛围，索性乱挑话题:“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本来是打算回趟家，不过你无聊的话我也可以不回去。”
　　沈安“唔”了一声:“我哪有你爸爸妈妈重要，该回去还是要回去的。”
　　宋意装作无奈道:“其实他们也不是多么想我回去，之前回了几次全扑了个空。”
　　他父母确实忙，但也不至于天天不在家，乃至不想看见自己在外拼搏的儿子。这番话的意思无一不是想要陪所爱的人。
　　你很重要。宋意心道，心心念念三年之久还不重要吗？不过是隐藏的太好没人发现罢了。
　　“这样啊，我其实也没那么无聊需要人陪。而且我昨天订了今天的机票要回家一趟，要不你也回去看看叔叔阿姨吧。”沈安打心眼里不想让宋意为了自己牺牲掉陪父母的时间。
　　“我可以语音和他们聊。”
　　沈安眯眼盯着他，这人是铁了心要留下来。
　　“好吧。那我先去开机打卡，你和叔叔阿姨聊聊天。”沈安说着起身朝楼梯口走。
　　宋意跟在沈安身后，后者没走几步就疑惑地回头，似是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跟在自己后面。
　　宋意晃了晃手机道:“我回房间。”

　　等他到了房间，没着急拨电话。倒是先给自家母上大人发了条信息——
　　——妈，你还记得沈安吗？
　　宋妈当然也是经常关注自己儿子，自然知道这段时间宋意身边的动荡，于是直接给他弹了通电话。
　　“妈。”
　　“你快别叫我妈了，你瞒着我干了多少事了？”
　　宋意轻哂，拖着步子走到沙发边坐下:“妈，你打电话找我来算账的是不是啊？”
　　宋妈冷笑一声:“你说你从高考被算计到现在把小沈拉过去打游戏，哪件事和我说了？当初你骗我说不想考了，行，咱不考就不考。你妈我信你天生伶俐智慧，怎么着也能回来继承家业，结果你倒好，跑去打游戏。当今你又把本来应该前程似锦的同学坑蒙拐骗来了，你想想这次应该找个什么妥当的借口来说服我。”
　　宋意像是想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连话语中都带上了一丝笑意:“都多久了怎么还拿那事说事啊。还有妈，是沈安来找我的。”
　　“人家不瞎不傻的没事找你干什么，学业不要了？”
　　宋意现在算是领教到了亲妈的毒舌，不过也是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沈安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他现在是休学期，明年我劝劝他回去上学。”
　　“你也是厉害了，劝别人回校上学。阿景啊，你什么时候给我也考个大学出来？”
　　“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妈，我是不是很早和您说过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唉，就知道说不动你。”宋妈顿了顿，“喜欢的人……好像是有说过。”
　　宋意语调放轻:“他现在就在我身边。”
　　宋妈知道宋意性取向，也不用多花心思去想，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沈安?”
　　宋意一直很佩服他妈的洞察和推理能力，失笑道:“您这都猜到了。”
　　“猜不到才鬼了，你这三句话离不开人家的样子，说你点什么好。”
　　“妈，我真的已经喜欢他三年了。”
　　宋妈觉得自己儿子可能是不太适合搞对象，凉凉道:“就你这样还追小沈？人家不躲你远远的。”
　　“您怎么连自己儿子都不相信呢。”宋意往沙发靠背上一倚，顿时放松下来，“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带他回家见见你们。”
　　宋妈忍不住调侃道:“还没追到手就想带人家见家长了？你爸当初都没你急。”
　　“好了妈，我爸那边辛苦您去说道几句，让他知道有那么一回事。”
　　“得了吧，就知道和你说几句，到最后总得当个捎话机器。”宋妈有些不耐烦道，“挂了，你给我赶紧把人家追到手。”
　　“好。”宋意话落，电话已经被挂断。
　　方才虽然聊的很畅快，不过短短几句话宋意却打了无数次腹稿。他知道自己父母并不古板，但不代表他愿意接受来自自己亲爹亲妈的一句“你们不合适”。
　　都说他宋意在赛场上打得有多么凶残，多么无情无义。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那时他害怕自己一旦顾及到情感就会想到沈安，便垒起了万丈高墙来屏蔽一切会干涉自己的七魂六欲。
　　宋意不需要过多的感情，也不想被感情左右。
　　不过现在他爱的人触手可及，即使是再高的城墙也可以瞬间土崩瓦解。
　　他卸下防备，时刻准备抱拥他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