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疾》妖怪君

7、七 再遇

　　“但他已经回来了。”
　　美人公子静静的说着，仿佛血淋淋的撕开一处难以愈合的伤疤，那女鬼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浑身的血肉先是收缩而后急速膨胀到原来的两倍！
　　紧接着，就像是鼓到最大的水泡，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浑身的筋肉竟像是在烈日下捧在手中融化的冰块，一片接着一片的掉在了地上，终于变成一滩肉糜一般的糨糊，散发出如同死鱼掺杂腐肉沤在三十度的水里三天三夜后发出的腥臭。
　　我打了一个干呕，却见挡在前面的美人公子连眉梢都没抬一下。
　　所有一切不过一息的功夫，待我飞快瞟过美人公子又重新把目光落在对面时，只听“咔吱——”一声，白骨摩擦着，支起早已化成一滩的肉糊，仰天发出一声类似人类话语的长嘶“他不会回来了！”
　　几乎刺破耳膜的长嘶中，骨架拱起身子手足并用，以一种完全和外表不符的迅捷直扑美人公子门面而去！
　　腥风，掀动美人公子的长发猎猎飞舞，他站在原地，仿佛完全没有看见对面气势汹汹的厉鬼，只云淡风轻的一抬手，拦住了我抽刀上前的动作。
　　电光火石的刹那，只见方才就缠在那女子身上不安游动的红蛇飞身窜上前来猛地和那一滩肉泥撞在一起！
　　肉沫，混杂红光飞溅而开，溅在我脸上，带着让人颤栗的冰冷，就在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那红蛇面前迅速张开一道血红的屏幕将自己身后的美人公子护了个严严实实。
　　那肉糜女鬼被撞得甩出两丈却又在空中凌空一翻，不做任何停留就再次尖啸着朝美人公子冲去，可比那更快的，红蛇完全以一种不顾生死的架势根本没有任何喘息机会，便游过去飞快地将女鬼卷在身内，竟是一副同归于尽地架势！
　　美人公子终于出手了。
　　遥遥间，他伸手一点，看似极慢，却又不过瞬息，金光从他的指尖扩散开来，如同水波荡漾，顷刻就将那女鬼卷入，光芒散尽后，又显出那女子的身形来。
　　轻轻的，他还是那句话“你的夫君就在你身边。”
　　“你骗人！”那女鬼面容扭曲之际，却无论如何都在变化不出刚才的恐怖肉糜来，她像是疯了一般，嘶哑着嗓子痛苦又恶毒的质问“他若回来了，我怎么会在这里等他这么久？他若回来了，我又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是他未过门的新婚妻子，把我推进井里！等发现的时候，我浑身都被泡烂了！他没有发现，他更没有回来，他甚至都没有过问一星半点！我不可能等回他，你们都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我们骗没骗你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数吗？”我终于忍不住了，强忍住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我一步跨上前去，厉声质问“你以为你天天在这里嚎丧却没道士和尚的来收了你是你运气好？你以为你死得那么惨却迟迟没有化成厉鬼是上辈子积德积得多？还是你以为做了这么久的鬼都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只是巧合？我告诉你，你之所以现在还平安站在这里是有一个傻瓜替你把一切都扛了！他早就回来了，只是你一直不愿意睁眼看罢了！”
　　从一开始，那血雾就在阻止任何人靠近女鬼，更是在女鬼出手企图伤人的身后都硬生生的挡住了她的攻击，而他之所以厉鬼之气那么重，恐怕也是因为吸收了女鬼的怨气，他从一开始就在拼命保护女鬼，只是女鬼不想看，也不愿看罢了。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那条猩红的长蛇就仿佛是热茶泼上冰雪，迅速的消融尽所有幻象，终于显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形来。
　　他双目赤红，目光呆滞，可身子却死死的护在那女鬼身前，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替她抵挡世上一切的伤害。
　　女鬼已经完全呆了。
　　过了很久，美人公子终于出声“他一直不愿答应那门亲事，那个时候，你是被骗了，你不是被杀害的，只是心思恍惚，打水时落进了井里，没有在爬起来，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不分昼夜的往回赶，结果在路上被蝮蛇咬伤，不治身亡。”
　　“但是??? ???他是回来了的。”
　　“为什么???要回来啊??? ???”女鬼像是终于清明了，回过神，低低笑了一声，将那个把自己死死护在身后的男人抱进怀里，明明该落泪的时刻，她竟像是再也落不下一滴泪来，只能悲哀的抱紧了男人的头颅。
　　男人完全感觉得不到任何情绪，只依旧牢牢地护在她的身前。
　　这一刻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那女鬼问“他这般??? ???可还有来世？”
　　当然没有。
　　我在心中道，但是不知为何，我并没有说出口，只是拿眼去看那美人公子。
　　美人公子许久都没有说话，最终，他道“他只希望你有。”
　　“那就是没有了。”
　　美人公子没有回答。
　　女鬼低下头。
　　我忽然觉得原本恐怖的鬼魂在这一刻竟然没有印象中那么可怕了。
　　又过了许久，我听见女鬼低低地道“真是个傻瓜。”
　　话音落下，她抬头看了美人公子一眼，没说任何话，但美人公子却点了点头，一时间，那女鬼像是安排好后事，终于能平心静气地等待死亡地老人，长舒一口气，绕到了那目光痴傻地男子面前。
　　束缚她的金光早已消散，她抱住痴痴傻傻的他，在他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消散开，就如同漫天流萤四散开来飘飞而去，终于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方才还痴痴傻傻的男人目光清明过来。
　　并不意外。
　　我看着那男人对美人公子作揖，却也没说任何话，只在起身时对着我歉意的笑了笑，然后在美人公子面前闭眼盘膝。
　　美人公子背对着我，因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看见美人公子抬手按在男人天灵盖上，无声无息的，男子血红的身影崩散而下，化成无数尘埃跌落了。
　　幻术消散，整座小院也露出它的真容来，不过是一进一出的小小院落罢了。
　　我们并排往外面走。
　　没走几步，那美人公子道“姑娘预备一直这样到处降妖除魔？”
　　我转头去看那美人公子的脸，少见的，这次我那一见美人就犯晕的毛病并没有发作，沉默的看他一眼，我没有说话。
　　美人公子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端倪了。
　　其实我也明白，即便是那女鬼期望美人公子可以超度那男鬼，可是他也早已不在可以超度的范围内，继续留在这世上，早晚也不过变成为害一方的恶鬼，再者他背负着她的罪孽，在这世上一日，她便有被地府发现这一切的危险，他宁愿死，也不愿她有丝毫入十八层地狱的风险，所有让美人公子动手，于他们双方而言都是一个好结果。
　　但是，我不开心，所以我不想理他。
　　见我没有说话，美人公子也不意外，只继续道“我也常常接收此类事件，若姑娘不嫌弃，我们可??? ???”
　　“我嫌弃。”不等他说完，我立马懒洋洋的打断他。
　　美人公子的嘴张了张，最终却没有说话，我们就在这样一路无言的往外面走，不多时就走到了门口。
　　在破败的大门前站定，那美人公子终于再次开口“在下仲子瞻，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放在门上的手顿了一下，没有理他，直接拉门走了出去。
　　离门不远的地方灯火通明。
　　滂沱的大雨里，我看见一个月白的人影站在离我们仅有两丈的地方，执着一把青伞，正在侧过脸同身边一人说话，说话的时候，他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在火光的掩映下落下一片阴影。
　　听见开门声，他回过头来看向门处。
　　雨滴如同千万珠帘从他的青伞上串串滑落，便映得他眉目如画，飘然出尘，他的目光停在我的背后，然后脸上绽开一个笑。
　　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我只觉得自己心在一瞬间沉到了谷底，然后又在哪一个瞬间后猛地一跃万丈！
　　心念急转间，我回头一把抓住美人公子的胳膊，声音颤抖连话都几乎说不清“我，我叫楚蕉，你刚才说我们同行？我不嫌弃！我不嫌弃！请公子务必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