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坠落》丹黎

4、霓虹都市坠落

　　“小瑾，你在哪里，没事吧？”齐老板酒醉刚醒，他见包厢中空无一人，想想自己被集团的少东家邱子墨灌醉，便觉得事情不妙：“我现在派人送你回家。”
　　“老板，我被困在顶楼‘伊甸’里，邱子墨和沈清凌都在找我，好像逃不掉了。”安瑾的语气多少透露出焦急：“你能带保镖来接我吗？”
　　“怎么还招惹了沈清凌？”齐老板立时酒醒了一半：“你竟得罪了两尊瘟神，我这种小鬼也是爱莫能助了。带保镖抢人恐怕不行……这样吧，证件号发我，我给你开通‘伊甸之门’的访客权限。”
　　“伊甸之门是什么？”安瑾立刻编辑短信，发送护照号。
　　“是一部隐蔽的升降梯，它是少数权贵访客和酒吧管理者的秘密通道，可以直达私人飞机的停机坪。整座极乐夜只有三人有永久权限，其他访客可以开通临时权限。我将电梯的定位发你，你输入手机收到的验证码就可以乘坐了。”
　　“好，谢谢老板，明白了。”安瑾立刻点开发来的电子定位：“它是在……总裁办公室旁边？”
　　“没错，这是总裁专属的升降梯。如果你运气不好，被人遇到，不要说自己是谁，就说你是章梦菡。”
　　“章梦菡是谁？”
　　“没时间解释了，快走吧。”
　　“好。”
　　安瑾挂掉电话，将女更衣室的门推开一道缝隙，走廊中灯火通明，一队黑衣保镖正在搜查，“安瑾小姐，安瑾小姐在吗？邱先生在找您。”
　　是邱子墨的人。安瑾心念电转，点开电子地图，三下五除二便规划好了逃跑路线。她小心地掩上门，躲到更衣室里侧，踩着长椅跳上矮柜，再攀上窄窗。安瑾推开玻璃窗翻出去，踮着脚跨到窗沿下方的罗马柱上，抱着柱子滑下。她成功躲开了追兵的耳目，来到了员工办公室一侧。她脚步不停，通过了虹膜验证，穿越长廊进入花园，另一侧就是总裁办公室。安瑾跋山涉水，在力竭之前终于来到电梯门前，她调出手机中的验证码，飞快键入，电梯门打开。然而就在此刻，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等一下，你是谁。”
　　是男人的声音，磁性、威严、极具震慑力。安瑾冷汗滚下，明明跨出一步便能离开，而她却偏偏被摄魂一般动弹不得。
　　笃、笃、笃，一阵优雅利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身后半米处停下了。她嗅到一阵寒冷的雪松香气，暗示着此人矜贵、尊荣、衣冠楚楚，是与奢华的伊甸相配的富商名流、蓝血贵族。
　　“转过身来吧。”他开口道。
　　安瑾深呼吸，定了定神。她素来沉稳，越是被逼入绝境，心便越静。章梦菡——她默念着齐老板让她扮演的假身份，听名字是文雅的名门闺秀，她决意撑起高傲、清劲、不服输的气势。
　　安瑾转过身来，眼前是一位阿波罗般俊美的男子。俊眉高目，体魄优美，神态清正，由内而外地散发着神性之美。一身华服不过是点缀，稀世珠玉也远不如他的眼眸璀璨，他仿佛天生便坐拥权势与富贵，是世间登峰造极的完美造物。
　　即便安瑾已有所准备，却仍被他的光芒所降服。“要清醒。”有声音在脑海中警示。她强颜欢笑，主动开口道：“初次见面，程大公子，真是幸会。”
　　眼前的女子似乎有着独特的魅力，即便衣不蔽体，秀发凌乱，但她的雪肤花貌，清泉般的鹿眼，不低头的气势硬是生生压过此刻的狼狈，像风雨摧折的牡丹，清艳凄美，令人惊叹怜爱。程建白却不为所动，依旧声色俱厉：“你是谁？”
　　夜色已深，她断然不是访客，只会是商业间谍。
　　“章梦菡。”安瑾扬起脸，露出清澈的笑容：“我是章梦菡。”
　　程建白眸色一变，他沉吟片刻：“你便是章小姐？”
　　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屈指可数，这几人断不会是细作。贵公子有些犹疑，安瑾则怕被拆穿，不愿多言。她跨入电梯：
　　“程公子，回见。”
　　“等等，”看她站立不稳，程建白上前半步，拉住她的手腕。女子的皓腕如凝霜般触手生凉，他心中一动，却只说道：“脱下窗帘，披上外套。”
　　安瑾僵住一瞬，随后挥下肩上的窗帘，接过了溢满雪松香气的银灰外套。这是她在混乱的今夜里首次被人绅士地对待，不太真实，她低声说了谢谢。程建白同她乘上电梯，按下机场层，两人在狭小的透明盒子里疾速坠落，失重感托着她漂浮，窗外是城市绚烂的灯火，熙熙攘攘的夜色在几十秒内压缩速放，像是万花筒。天旋地转，而程建白始终握着她的手腕，像丝线牵着风筝。安瑾想要望向他，却又在即将对视时错开目光。她的视线悬停在男人身后，看着这座霓虹都市在流光里飘摇坠落。
　　劫后余生，她陷入恍惚。
　　章梦菡是谁？只是一闪念，她对她有些羡慕。

　　他们到了机场，程建白邀她上车。“你住在哪里？”他询问道：“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安瑾平静下来，刚想道谢，手机突然亮起，是徐盈的来电。安瑾顿了顿，她看了程建白一眼，最终选择接听，并按下公放键。
　　“你已经回家了吗？”电话另一端果然是邱子墨：“我派人去找你，你却溜走了，真是不听话的美人。”
　　是子墨的声音？程建白脸色微变。Amu集团二公子邱子墨是他的继母和前夫所生的儿子，姓邱不姓程。子墨名义上是自己的弟弟，在集团也有股份和职务。听他语气中淡淡的威胁，看着眼前女孩衣衫不整的模样，再联想子墨流连声色的传闻，程建白心中已是能猜到七八分了。
　　“夜晚还未过半，不如我去你家中坐坐如何？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再放鸽子，我不会耐心地对待你了。”
　　“我从没答应过你的任何邀约。是你单方面想逼我就范而已。”安瑾观察着程建白的脸色，冷淡地说道。
　　“如果你肯乖顺地任我摆布，我又怎么会如此大费周章？”邱子墨冷笑一声：“做我的女人，你将钱权两得。餐厅中、橱窗里的玉盘珍馐、华服美饰你都不会再施舍一眼，因为你将坐拥世上最顶级的豪奢生活。我会予你宠爱呵护，蜜语甜言，两人无休止地寻欢作乐，探索肉身和青春的巅峰。从未有女人拒绝过我，因为她们无法抵御我的攻势，也无法承担拒绝的代价。我对你已做出最大的让步，你让我空空等你半夜，我没有报复，只是派人追你，顺便尝尝其他女人的味道聊以慰藉。如果你还是不肯识相地服侍我、收起尖刺，我会一并算清新仇旧恨，逼你跪在脚下。”
　　程建白皱起眉。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却着实憎恶这般粗俗的炫耀。他素来高傲，行事磊落。在男女情爱上，不屑于以家世和富贵强压美人低头。这些低级的要挟简直脏了他的耳朵，更何况这竟出自半个程家人的口中，实在是令人不齿。
　　安瑾怒极反笑，没想到竟真有人如此厚颜无耻，她犀利讽刺道：“你生在锦绣堆里，是名门望族的贵公子。我承认你有一副好皮囊和精于蛊惑的唇舌，但不是所有女人都会动情痴迷。你有败不光的金山银山和山呼万岁的下仆，但总有女人不肯对权钱叩拜臣服。总有富豪以为，所有出身贫寒的女子都愿意做他们的玩物，甚至会将这视为无上的荣幸，宁做贵族犬，不为平凡人。但这只是愚蠢的妄想罢了，世上从不乏品行端正、不图不义之财的人，只是你品行低劣，吸引来的只有刻意逢迎的小人。你说从未有女人能抵御你的魅力，那是因为你肮脏龌龊，围上来的自然都是自轻自贱的人。你说没有女人拒绝过你的财富，那是因为你的钱财只是腐肉，招来的当然都是逐臭的苍蝇野狗。你蔑视轻贱他们，他们也从未真正爱戴过你，因为你们在彼此眼中都不算是人。你从未见过真正的人间，以为世上只有威风八面的上等人和卑躬屈膝的小人物。却不知小人物中也有人自尊自爱，不肯退让，从不弯腰下跪。”
　　安瑾面上虽始终冷淡，实则是在压抑情绪，如今怒骂起来，端的是字字见血、句句毒辣、工整刻薄、酣畅淋漓。程建白愣住了，他看向身边的这位女孩，年纪轻轻却清醒通透。这番话虽是发泄情绪，但仔细听来倒有妙处。他向来欣赏品行端方之人，她的讥讽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真是说进他心里去了。
　　“章梦菡吗……”程建白心中暗想道：“本以为她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没想到却这么通晓人情冷暖。”
　　他这样想着，在心中记下一笔。
　　安瑾挂断电话，全身的气力仿佛都卸了下来，不由得有些疲惫瘫软。程建白扶住她，女孩倒在他的怀里，有些虚弱。他为邱子墨的无礼致歉：“对不起章小姐，是程家管教不严，才让子墨这么狂妄粗鲁，伤及你的安危。只是子墨仅算半个程家子弟，我无权直接管教，真是非常抱歉。”
　　安瑾枕在他的怀里，有力的臂膀、干净温暖的气息、尊重的姿态都让她安心舒适，终于被人好言安慰，哪怕只是简单几句，她也眼眶发热。
　　“今晚子墨恐怕会去你家找麻烦，不太安全，而且你很疲倦了。不如先住进附近的程家别墅，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尽快和长辈处理此事，给你赔罪。”
　　“好。”安瑾点点头，似乎有些怕冷。程建白将她扶上轿车，礼貌轻柔，对司机吩咐道：“回湖滨别墅。”
　　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安瑾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漫长的两个小时，宛如惊弓之鸟的夜晚，侮辱、威胁、逃生……车窗中的风景在倒退，人海与车流聚聚散散，没有人知道她究竟遭遇了什么，是多么恐惧、愤恨、不甘。她裹紧外套，企图多汲取一点温暖，让雪松香气将她淹没。程建白留心着她的反应，示意司机关闭空调，又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让她放轻松。
　　在他的手落在肩膀上的刹那，安瑾对着车窗上的灯影，抿着唇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