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六章 提笔诉衷肠 ...
-
卧榻赏明月,提笔诉衷肠。
————
疾病带给人的是无尽的疲惫与痛苦,因为它不知归时,由开始埋下种子到生根发芽,再到一次次席卷重来,历时或长或短。
冰冷的药剂流淌进入身体,有时也并不知是否这一次就能起了作用,医生在赌生命的顽强,家属在赌病痛的减轻、赌钱财能否供给维持健康,而患者在赌自己能否熬过这无光的长廊。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赌局,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患者丢了性命、家属承载悲伤,医生背负生死之重。
莫邢无意间看到一篇属于医生的博客,心里跟着沉重起来,她想起了早年间中风瘫痪的父亲,那时候妻子离去、女儿年幼、自己力不从心不受控制,他是否也这般绝望,不知归处。
可是,他如何选择坦然选择死亡,留给年幼的孩子一具冰冷的躯体和无尽的绝望,她从此无依无靠,宛若水中浮萍,随处飘摇,不知归时。
母亲远走他乡,从此与她再无瓜葛。
她被奸人所欺不得咆哮,不能哭泣,她只能选择咬牙切齿坚持下来,因为她要活着、要读书,要继续在这独属于一个人的战场里前进,为了那少得可怜的钱财低头哈腰,像个哈巴狗一样恬着脸面,把苦拆了往肚子里咽,每天想着如何节省下一分一毛,就着残羹剩饭、微弱烛光忍着滔天委屈保持微笑。
父亲大概不是懦夫,只是不愿唯一的女儿一生带着他辗转各地,可她可曾有过一日觉得供养父亲是难事,至少他还活着,活着啊!
那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日子长达数年,她莫邢怎么会不懂那对生命无可奈何之情感,她几曾断了粮就着清水熬过一夜,去餐馆收拾碗筷,趁人不注意以那残羹剩饭勉强果腹。
她跪在地上忍过学校里看不惯她的人的霸凌,这些苦要她怎么说,教授怎会懂?他要懂这些做什么呢?她多么羡慕教授这些年来始终活在象牙宝塔之中,不被凡尘琐事纠缠不清,还能傻傻的笑。
如今年岁渐长,教授偶有力不从心,哮喘与心悸每每总在寒冬泠冽之际席卷而来,他无从选择亦无从逃离,只能顺从着命运的安排。
他似乎有时也会埋怨命运不公,予他一副多灾多难的身子,每年总有那么几回要去医院里走上一遭。
教授被保护得很好,在他的观念里虽然不愿打扰他人但是绝不是一定要自己熬过所有的艰难,莫邢身上的爱与安定使他心安,便忍不住与她说心里话。
他有时还是会难过,胡言乱语着什么,说着一些告别的话来,泪湿眼角细纹:“丫头,我没用,总是生病让你忧心,如果这一次挺不过来你就找个好人家嫁了,这样我也就能放心了。”
莫邢哪里会再找下一个人了呢,她的这一生算是栽倒在教授手里再也出不去了,本是靠着一口气活着的人哪会有那么多的乞求,不过是随遇而安罢了。
她看着教授,蹲在他的病床边上,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温柔地抚着他的背,用唇吻去他泪痕,认真地倾听他的心声,将陪伴是最常情的告白演绎到了极致。
“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会带来很强烈的痛感,压抑的情绪席卷至全身,即便用力呼吸仍不能汲取足够多的氧气。”
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喷射出来,染红了氧气面罩,莫邢被医生推到帘外,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场病如此汹涌澎湃,像是一只披着金刚铁甲的黑色巨龙将所有的光尽数遮住,看不见前路,耳侧都是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
滴滴......滴......滴滴...
“教授,您撑住!”凄厉的呼喊里是无尽的恐惧,有恐惧失去的恐惧,也有浓烈的不舍,她浑身战栗着,她无处述说,因为这是她自己所选。
教授的亲人接到医院的电话都来了,得有数十人之多,他们乌泱泱地将狭小的病房挤满,而那个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孩儿像个局外人被挤到了病房外。
她害怕得四肢冰冷,只来得及看到病床被一众人围在中央快速地移换了地方,大致是病情加重不得不转病房,可她此时此刻又算什么,一个帮不上忙的局外人?
她只能努力地绞尽脑汁地想着她与教授之间美好的回忆,支撑她远远地站在外围,踮起脚尖透过人群看着玻璃内世界。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遍遍祈祷教授平安归来,她也好怕,可她不能穿过人墙来到他的身边小声劝慰他:“加油教授,我相信您,您是最棒的。”
她无助地掩面而泣,将自己缩成一团,恐惧将她吞没,可若回到初遇那一天,她依旧会选择靠近教授。
往日里教授身子虽也不比寻常人爽利,但也不至于说弱不经风,他分外注意照看自己,生活极其规律,也从不眼馋那飘着红油、或是有许多佐料点缀的美食,只清粥小菜便也品得优雅。
莫邢喜欢就这么静静地瞧着他吃东西,不问缘由,许是鲜少有人能将如此索然无味的东西吃得如此优雅,又许是即便喝下如此清淡饮食胃里仍有几分淡淡的不适他也从不恼怒。
也不知从哪一日起,教授听闻女孩子在厨房中劳碌终将变成黄脸婆一个,他看着莫邢那洋溢着青春的脸颊心中不忍,即便烧饭有时油烟会呛到嗓子要戴上口罩将抽油烟机开到最大他也一定要接下烧饭这个活来。
教授平日里从未做过这些,菜也总是切不好,有时候那些菜被码得奇形怪状的,他就拿着菜刀今天和土豆明天和丝瓜较劲,莫邢靠在厨房的门边看他拿个菜刀便满头大汗也不上前去帮忙,唇边挂着浅笑,直到他轻声唤她:“丫头,你来教我切菜可好?”
莫邢走上前来,从他身后将手放在他的手腕上,与他说切菜时指节抵着到面,刀刃向外,切一下移一下指,这样便不会切伤手指。
他的脖子微弯,一脸困惑,似乎听懂了却总也切不好,每每端上桌来这些菜还是奇形怪状的,教授难为情地挠挠细软的发,小声说着:“唔,这项技能对我来说似乎有些困难,似乎还是数学更为简单一些,不过今天的菜没有糊,终于可以吃了。”
如今正值假期,莫邢与教授开始同居,分住两屋,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总算是炒出了一份可以吃的菜来,他双手撑着头看着莫邢,一脸期待。
她执起筷子夹上一口菜,那齁人的甜味儿在唇齿间蔓延,教授似乎又分不清糖与盐,加错了调味品,她笑着说道:“很甜,就像你的笑容一样。”
教授夹了一口尝了一下,下一秒吐在纸巾上,脸皱成了包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唔,糟糕,糖和盐认错了,这道菜好像又不能吃了,没关系,我买了很多菜,还可以再做一遍。”
她笑着亲亲他的额,小声说道:“教授,我饿了,我们明天继续试好不好,我来做就好,你歇一会儿。”
他眨着眼睛拽着手指,腮帮子里都是气,又叹气:“可是我不想让你总是在厨房,再给我一点时间去慢慢学好不好?”
莫邢踮起脚尖去吻他的唇,眼神温柔、体谅:“好,教授想学就慢慢学,你一定可以的。”
今年他三十又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竟然还从未下过厨,看着他对着这些食材真诚又激动的样子莫邢笑得有些苦涩。
十岁那年,父亲中风瘫痪于床,母亲改嫁,丢下他们父女相依为命,洗衣做饭、照顾父亲,事事躬亲,后来父亲为不再拖累于她偷偷喝下农药而亡,如今多年过去,这些东西早已成为一种习惯,她不愿说了惹人怜悯,靠着这柔弱的身躯独当一面。
许是教授与已故的父亲容貌有几分相似,又或是她独自一人前行精疲力竭,想要寻一处稳妥港湾,便就在这儿停了航。
她颤抖着手写下他们美好的瞬间,望着病房内昏迷不醒的他,祈祷着他快点好起来。
等到再一次见面时教授已经回普通病房好久了,亲人们也一一离去她才有机会走上前去,被病痛折磨的他瘦了好几圈,一见到她所有的委屈都上涌,埋首在她臂弯小声啜泣。
“丫头,好痛,呜呜,我没用,让你担惊受怕。”他的个人价值感似乎也降低了,哭到失声喘息。
莫邢不再落泪,含笑温柔地拍着他的背,给他揉着心口小声宽慰:“丫头不委屈呢,教授委屈了,病得时间长了心里难受对不对?您是最勇敢的勇士,与死神博弈完胜了,我们超级厉害的,好久没捞到机会见您了,让我好好看看你哈。”
“痛,抱抱。”他张开手臂撒娇,一直在被小心顺着背哄着,她反复告诉他自己不委屈,一直在等他,会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无怨无悔地爱护他、陪伴他。
至于那些苦,她又一次含笑咽下,只是耐心地陪着他、安慰他、鼓励他。
莫邢即便未曾一直被命运眷顾,但她心中始终怀有一片汪洋,即便直面黑暗依旧相信善良,并且准备替教授守住心中的纯真,一辈子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地照顾他,给予他所有的柔情。
教授意识到自己又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有些难为情,还没说话呢脸颊已经被擦拭干净,她亲吻着他的侧颜小声说着:“哭出来是不是心里稍微舒服一点了,丫头知道生病很难受,没关系的教授,在我这儿你不用那么坚强的,丫头不会笑话你的。”
“丫头真好。”他抬起手来握住她为自己揉心口的手,脸贴着她的手背由衷地感叹。
“因为教授值得呀,您是最温婉的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