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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假貂蝉簪花拜明月 真侠女受命进中都(上) ...

  •   话说七月初,因圣上生辰着百官休假七日。

      沈复是个空头医官,平日也不过在院里按时应卯,现下更是乐得清闲。对外称杜门不出,实际隔三差五地去清平坊班子里厮混,写本子、学唱、练身段、聊天吹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倒也自得其乐。

      班里唱大青衣的月琼因上回受伤,至今身子不便,他便上求下告地要票一出中秋节下的《貂蝉拜月》。梁班主因知他底里,又有从小看大的情分,再者说,中秋场子主要图热闹,唱腔身段倒不那么看重,勉勉强强应了。他便如得了宝贝,更着魔起来。
      因想着自己唱念做总是赶不上有童子功的,偏要借那点武艺上的身法弥补,因而朝悬暮念,竟夕不眠推敲动作也是常有的。

      这一日中都西郊开平府里沈二昼寝,贴身丫头流光在身边守着他,手里闲闲地做些针线。

      一时间焚晴在窗外招手,流光将手上绷子轻轻放下,起身出门悄悄地应他:“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忙慌的?”

      焚晴努努嘴,也悄悄笑道:“是那一位,打发樱桃姑娘送戏本子来了。在前厅侯着,已经半晌了。他还不起?”
      “昨儿晚上点灯熬油的,你又不是没见。罢罢,既是那一位,我去推他去。你先陪樱桃姑娘说话,莫冷落了人家。”

      “二爷,英姐儿家的丫头来了,等着你呢,你还不起?”

      听见“英姐儿”几个字,沈复昏头打脑地早坐起来,一迭声的叫更衣,流光忍着笑,上来替他净面篦头。

      因着在家,樱桃也不算外客,沈二并不讲究,松松地束了发,套一件家常半旧的石青褂子,趿拉着便鞋急火火地进前厅来。

      见了他,樱桃道:“二爷可让我好等。我家姑娘一早巴巴儿地打发我送这些来,我说不急,她还不依。”说着便笑起来,将手里包袱解开,一件件解说:“这是戏本子,二爷拿去的中下和下册,都是批完的,请您再斟酌;这是上一回您要的香云纱扇套儿,姑娘说了,好歹就作这一个,要嫌不好也再没有了。”
      还未说完,沈二便接过那扇套儿翻来覆去地看,喜欢得了不得:“好容易央着姐姐替我作了一个,哪里还有的嫌呢?”
      樱桃忍着笑,正色道:“剩下是给姐姐们的,没有您的份了。这是两支绒花,芭蕉新近自己学着做的,比绢花真,又艳丽,我们那边众人都喜欢;这是特为二位姐姐做的素淡小巧的,平日里插戴,图个新鲜 。这两个夜光石的戒指儿是我的,是那个回回跟着周姑娘来的蛮子给的彩头,虽不值几个钱,却是我一点穷心。”

      流光接了来,捂在掌中一看,果然莹莹发亮。笑道:“什么新奇顽意,值当你特特地跑一趟送了来。今日定要留你一餐,才不负这个心意呢。二爷,您别皱眉头。左右我自己添补两个钱,叫团圆去楼外楼打包些时令菜色回来,又不用您出钱,也不用烧火跑腿,碍着你什么,又同我们摆脸子。”
      沈二却道:“出钱跑腿事小,可这算是个什么道理?上一回定下了我唱十五的貂蝉拜月,怎么绒花倒先紧着他两个不上台的,我倒没有呢?可见姐姐偏心。”
      “二爷,您是富贵日子过久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难道这世上好的,便都该着是你的不成?”樱桃抿嘴一笑,伸手从包袱底下取出一个木匣子“您瞧瞧这是什么?哪里就短了你的了?好好的正经爷们儿,同我们丫头们拈酸吃醋的,也不怕给人笑话。”
      沈复忙忙的赔礼,接过来开匣一看,果真是一朵金红色娇艳欲滴的绒牡丹,正是拜月貂蝉的头面。当下喜不自胜,就要取行头扮起来,请樱桃给看身段。

      流光拗不过他,只得嘱托焚晴去打发团圆买饭,自己跟了上阁楼里来。她去取行头的工夫,樱桃便给沈复上妆。
      沈复原是行伍出身,身量却较一般男子瘦小些 ,又天生女相,是故扮青衣并不显粗愣。那两只手虽粗糙些,却也生的肌骨莹润,十个手指春葱一般。指甲是用心留了一段时间的,彩排时候就要染上红蔻丹,为的是跳舞好看。
      这厢妆扮好了,流光已经抱了衣箱子下来。沈复这箱子原是世英所赠,竹篾子编的,又使了沉香熏过,能够防虫蛀。
      樱桃过来同他把貂蝉的彩衣抖搂开,挂到旁边一个衣架子上,自己避到屏风外去,等流光为沈复更衣。
      听见沈二在里边道一声“好了”,樱桃方才转了进来,看他装扮的焕彩生辉,笑道:“好俊俏的貂蝉娘子!”

      这出戏貂蝉为主,衣饰在便于舞蹈之外极尽繁复。一片灿灿的金线滚边缂丝云肩,底下是暗纹鹅黄宫绸的裙子,把腰一束,真个是柳条儿一般。裙脚下却是绣了两三个白绒绒的兔子,端庄之外平添一分活泼。
      樱桃原来是班子里的妆师,给沈复化的好宫妆。两道剑眉早修掉,化作淡淡的远山眉,眼上以金红二色为主,顾盼生辉;雪白脸颊上扑了些许橘红,不过顺着衣装添些气色。最好的还是那眉间一点朱砂红,秾丽中又带出娇美来,专为切舞姬的身分。发髻上端端正正地簪着那一朵金红牡丹,行动间摇摇颤颤,流光溢彩,更衬得人面桃花,娇艳非常。流光端详一回,不由也道:”我竟认不出我们爷了,倒有几分像是月琼姐姐的模样儿,只是高些。“

      于是沈复便走一回过场,过一回身段,又特特地添上自编的许多身法,翻转腾挪的。樱桃看了一段,掌不住笑了。沈复脸上讪讪的,只知道朝着他憨笑。
      樱桃堪堪止了笑,直起腰来道:“这貂蝉娘子外头看着好,谁知道里头竟是个孙猴儿扮的!知道的,说二爷的武艺好,不知道的,可就要说把《貂蝉拜月》唱成了《大闹广寒宫》了!”说得这头流光一口茶没咽下去,喷了一桌子。
      沈复也觉了好笑,道:“姑娘批评的是。我只顾着卖弄本事,可不就露出猴儿本性来?身段、唱腔我比不上琼姐儿,想着只有出些又难又新奇的花样儿才行,还请姑娘指点则个。”
      樱桃道:“这也不是事。难得二爷有好底子,只是不必专自腾来越去的。你想着她在焚香拜月,这盘子飞转,岂不是要砸了香炉、撒了香灰?等到放下香炉,花哨些倒也无妨,只是想着她是个闺阁女子就好了。若你想不出,便想想英姐儿台下的做派。“又与他细细地指点,略过不提。

      到了正午,团圆果然领了两个妈妈,提了几个食盒儿回来了。樱桃见盛情难却,便留下同他们一起用饭。待在桌边坐定,笑道:“姑娘问起来,又要说我躲空儿了。少不得推在二爷头上,才能躲过一场排揎去。”
      沈二笑而不语,只是劝她吃这样吃那样。
      “姑娘来的少,不知道我们家的底细。实话告诉你,我们就指着门上有客人,才得沾光吃一顿好的呢。饿了一个月了,今日多亏你来,终于见了些荤腥。”焚晴笑道,流光听了,笑得来拧她脸:“别听这小蹄子乱嚼,平日里人口少,不过吃得素淡些,哪里就饿死了她?姑娘看他可怜见儿的,赏脸多来几回吧。”
      “原是我说的不妥了。”焚晴陪笑,樱桃早就笑得弯了腰握着衣角,口里说:“亏得是二爷好性儿,由你这么毁谤他。”

      沈复此刻卸了妆扮,只唇上还留着一点残红。他因起晚了,只用那笋尖鸭子汤泡了一点子饭,又尝了两口清炒的菜。其余的鸡肉鱼肉都嫌油腻,点心又嫌甜,他便不大动筷子。因为他们姊妹几个开心,便不撤席,只在一旁作陪。因问起清平坊班子里新鲜事来,樱桃撑着脸道:
      “也没有什么新鲜事,不过是按例的白日练功晚间演出。只是前两日鸿胪寺卿家的小少爷过百日,唱了一场堂会,倒请下一院子人,好大排场。二爷是有官身的,可曾去了?英姐儿不在,全本戏就一般,只是那一晚唱的几支散曲都好。”
      沈二笑道:“并没有去。我算什么官呢,不过是借先父的荫蔽,顶了个虚名儿罢了。我原是个行伍里的粗人,而今更是半个人进了班子,是个江湖人了,最不好他们科场那一套破烂规矩,更瞧不上这些酸腐人。他们对我也是一般的看不上,背地里说我那些话,我也都知道。”
      絮絮地说了一会子话,樱桃便要回班里,说晚间演《鸣春涧》,预备化妆去。沈复也不强留她,只交与他两副新写的扇面儿并一个汉玉平安扣,叫他带了去给英姐儿;流光和焚晴两个另外送了些女儿家的物件给樱桃、芭蕉等几个丫头,打发团圆驾车,好生将她送回坊里去了。

      沈二见天色尚早,自回屋内取了佩剑,当院舞过一套开平十式,日头西沉便回屋写了两页字睡下。流光、焚晴两个自去收拾歇息不提。灯烛一灭,偌大一个开平将军府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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