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辰》寂寞画堂

4、听学

　　浅苏，齐晓辰，耿叔三人在日暮之前就赶到了松雪院，撇去路上耽搁的时间还整整比限定期限早了半个月，本来便无甚事，又兼要养伤，三人便在松雪城中住下，在半个月里熟悉一下环境。

　　何洛与他们三人分开后便继续在沿途行医，钟烟泪本想回山，又想到前几日何洛被无辜卷进那场纷争，放心不下，考虑再三后决定先陪着何洛，毕竟还带着芷月这么个什么都不会的累赘，也不知道何洛是什么时候瞎认了个妹妹。

　　钟烟泪问道：“何洛你此行可是要去松雪院？”

　　何洛道：“正是，原本这两日便可去了，只是之前答应了三哥沿途行医，能多帮便多帮一些人，又想着可以借此历练，便没有急着赶去。”

　　钟烟泪道：“罢了，想来也就不过半月了，这段时间恐怕也不太平，你不到松雪院我也不放心，便同你一起走吧。”

　　十二日，三人沿途行医，路两城。

　　第十三日，到达了松雪院所在之城——松雪城。

　　这原是人灵两族交界的边陲小镇，本教臾镇，后来松雪院建立，各方汇聚于此，渐由小镇发展成为一座城市，后来便以松雪为城名替代了臾镇，小镇因松雪院而繁华，因松雪院而闻名。

　　三人一路忙于行医，到了松雪城才找到一家茶铺坐下歇息。

　　钟烟泪平时话不多，又常冷着脸，芷月刚开始还有点怕她，但几日下来，见何姐姐与她十分亲密，除了不太爱笑之外，人也是很好的，便渐渐不怕她了。但在钟烟泪面前还是不敢太放肆，很是规矩。

　　饭未半，一只翠羽灵鸟飞进，落于钟烟泪肩头，在她耳边传言音后，便化为云烟消散了。钟烟泪皱了皱眉，神色微凝，但到底什么也没有说，何洛见状也没有多问。于是三人安安静静的吃完了这一顿饭。

　　不出所料，钟烟泪当晚便告辞回山了。

　　松雪院拜师日，各世家子弟都早已在城中住下，此时都陆陆续续入了松堂。各自带着拜师礼就了座，与他们同窗的还有这世间的能人异士，都年岁极轻，天赋异禀，这本是人族的盛事，今年却有一个特殊情况，多了一名灵族之人。

　　这名灵族之人乃是一名男子，长得五大三粗，人高马大，才气不足，愚蠢有余，虽说出生昆族，灵脉却少得可怜，几乎与人族无异。

　　这样的人本来连松雪院的边儿都摸不到的，奈何此人身份特殊，院中东方溆老师又受人嘱托，才接受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

　　细究方知，此人是昆族之长的东方濬东方洪溯的次子，名叫东方浟字伯琰，乃是妾室所出，生母是一名人族。十七年前，东方濬看上了一名人族女子，不顾全族的反对强行纳她做妾，此后，这位人族妾室居然真就顺风顺水，生下了一名儿子，从此倒也养尊处优，虽是年老色衰，竟然靠着这么个废物儿子，用度不减，也不知东方濬到底看上他哪一点，彰显自己血脉的强大？

　　总之便是这届学生运气不佳，要忍受这个才气不足，愚蠢有余的废物。

　　卯时将尽，灿烂的日光早已毫无保留地洒了下来，打在门外的松竹草木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只从缝隙里露出星星点点细碎的如金屑一般的阳光，在微风下轻轻摆动。

　　师族极重礼数，故而浅苏早早的便带着齐晓辰到了。

　　只见已有几人落座，相熟的人聚在一起，相互交谈。相较之下，一个浅绿色落单的身影显得格外惹眼。

　　呵欠连天，愁眉苦脸的齐晓辰一认出是何洛，顾不上惊讶，如逢神明般，拉着浅苏，不由浅苏分说，坐在何洛旁边的位置上，打招呼道：“何洛姑娘！”

　　何洛恰好转过头，浅笑略讶道：“好巧啊，齐公子，浅苏你们也是来听学的？”

　　浅苏还是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两下都已明了，何洛和浅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各自整理书几，只有齐晓辰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何洛也注意到了，以为他是对松雪院有任何疑问，随口道：“齐公子，你是有什么事要问吗？”

　　齐晓辰心中有两方势力僵持不下，一边是脸，一边是嘴，脸喊着面子，面子啊！嘴却回忆起了昨天那碗药，毫不留情道：面子，面子能当糖吃吗？！！于是嘴稳占上风，面子被一脚踹到了地上，滚到了角落里……

　　齐晓辰不再踌躇，道：“何洛，你还有蜜糖吗？上次你给我的已经吃完了。”

　　何洛先是一愣，没想到齐晓辰居然是……来要糖的。

　　饶是浅苏，亦是以手扶额，微微偏过头去，明摆着是一副没脸看的样子。

　　一小罐蜜糖若是每次只在喝完之后挑一点入口甜嘴，半罐下来喝百八十服药都是不成问题的，齐晓辰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奈何总想着还多，喝一口便要挑一点吃。终于光荣得在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吃完了一整罐糖。

　　昨天喝药时，便是把罐子榨成末儿也榨不出一丝甜味了。于是喝药之时又一次上演了比第一次更加惨烈的叫苦活动。喝了一碗药，喊苦能装满两大缸。喝完药后，浅苏在极好的修养和不想再被折磨得求生欲的催动下去，街上最好的店铺的买了最甜的蜜糖带回来，却被齐晓辰嫌弃不好吃，从昨天一直嘀咕到现在。

　　何洛展眉轻笑出声，带着笑腔，道：“有、有，还有呢等，今日散了学，我便回去拿给你。”

　　齐晓辰闻言，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不过小半个时辰，座位便陆陆续续坐满了。一位身着靛纹白衫的老人，从屏风后面缓缓步出，身体略显佝偻，留着一把山羊须，乍一看就是一位普通的慈祥老人。然而当他立于几前，身上流溢出来的气质却截然相反，严厉、刻板、不苟，带着一丝的迂腐之气扑面而来。

　　是莫老先生。

　　接下来是拜师礼。

　　本来应该是人族世家再到散修的顺序，今年却因为那个例外做了一点微调，一上来便听到粗声粗气的语调，带着几许傲慢道：“昆族，东方浟拜见莫老先生，拜师礼 。”不甚雅的对着莫老先生拱手行了一礼。

　　莫老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不知心里作何感想。莫老速来威望极高，饶是东风浟，见着他亦是规矩三分，安静地转身回席，例外结束了，下面便是同往年一样的顺序。

　　“师族浅苏，钟华山齐晓辰，拜见莫老先生，拜师礼三足紫炉一鼎。”莫老微微颔首，算是收下了拜师礼，接受了这两个学生。

　　方才坐定，另一位少年起身，缓步上前，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神情确实又清又冷，所到之处似乎温度都低了几度，声音也是冰冰的：“墨氏弟子，墨霜墨冰文拜见莫老先生，拜师礼籽石白玉玦一对。”

　　墨氏，人族唯一能与师族并驾齐驱的世家，人常到南师北墨。

　　齐晓辰原先深居山中，对人族之事也不甚了解，见这位墨公子一出场，四下便小声地议论纷纷，心中很是好奇，往右偏了偏头问道：“浅苏，怎么他一出来，大家都在议论啊？”

　　浅苏亦小声回道：“他是墨氏家主墨明河的独子，人如其名，冷若冰霜，素来以天赋异禀著称，又加之……总之每到一处总能引起不小的轰动。”

　　齐晓辰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墨冰文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肤白若雪，眉如粉黛，端的一副温柔的相貌，不知祸害多少女孩子，却被这清冷的气质冲刷得干干净净，泛出一股严厉刻板隔绝之意。

　　这一阵小小的骚动也引起了东方浟的注意，他一向自诩甚高，从来不把人族放在眼里，现如今注意到这个人族的人居然比注意自己的人多，心中当即评价这个墨啥，除了脸比自己稍次一点儿勉强能看之外，其余一无是处，啥都比不上自己，心里早已给墨冰文暗暗记上了一笔。

　　墨冰文神色自若不变，像是对这种骚动习以为常，带着身上不可掩盖的冰霜之气，回到了座位之上。

　　莫老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堂中暗暗的骚动立刻停了下来，莫老又扶着山羊须左右环顾片刻，拜师礼继续进行。

　　“江氏子弟江逸江止水，拜见莫老先生。”声音轻轻的，却十分清脆，略带了一丝孩童的音色，无端泛着一丝笑意，听来很是让人如沐春风。

　　一身白衣，黑发披肩，拱手而立，远远望去，当真应了那句君子皎皎立。

　　“拜师礼辟火珠一枚，”说着便双手奉上了盛放辟火珠的木漆盒。

　　立在莫老旁边的侍从连忙接了过来，谢道：“江公子有心了。”

　　日光斜斜地洒进来，透过窗子正好落在江止水稍显稚嫩的侧脸上，高挺的鼻梁打下一片阴影，眼眸自然而然的微弯，目光沉静，好似月光落在松间溪石上，潺潺的流水。举手投足间温润如玉，气性若兰，一如窗外绽放的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