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车》kenyo

6、（六）

　　大地震，它从地下来，毁灭地上的一切，离开时只剩下一片废墟。文章记录大地震的恐怖，诗篇记录大地震中人类的悲哀情绪，媒体记录大地震发生的过程。我曾经经历过大地震，但那时候早就被我父母抱着离开了家，和倾泻的人群一起逃离倒塌的楼房、冲向平地等待救援。即便还小也听见了喊叫声和呜咽声，并且看见了黄土般的天空。只能说相较起地震的中心，这里已经被削弱了许多。
　　父母掩盖着人类崩溃的景象，知道现在有了思考能力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哭泣。在灾难面前放声大哭似乎是人类的本能，也来自人类的无力与弱小，尽管他们那样称霸自然也无能为力。
　　我只感觉窒息。
　　身上有重物施加压力，右手被压得失去知觉，动弹不得。大地震袭击了这座城市，而我却失去了求生的机会。最后困难地撑开眼皮，才知道花奈就伏在我的胸口，而作为横梁的木柱塌落在她身上。整间屋子都失去了框架，我无力地叫着她的名字。
　　地震不久后就开始下雨。云游离在黄色的天空中，雨水透入了横斜木梁间的缝隙，从她的发丝上滑落，流在我的脸上。我艰难地大口呼吸，花奈昏倒在我的身上，没有动静；我只好任由雨伪装成我的眼泪从眼角边流出。我们可能会死在这里，但她身上还有明显的温度。
　　在昏暗的环境中突然有一束人造光刺入我的眼睛，我本应该不留余地地呼喊救命，但事实上我不明白我的声音到底能否吸引他们，等到脚步声从地面传来才让我觉得庆幸。
　　“这里好像有人。”我已无力答复。我无法想象大地震的瞬间造成了多少毁灭性的打击，也未曾亲眼所见，就连切身实地的经历也像特意避开了一样，享受自私的情感。总有人保护我，花奈就是其中之一，可她从来就被所有人好好关爱，那些丰富的得到让她没有走进过体谅的大门。好几个人把木头搬开，又把我们两个从废址里费力地抬上担架；我无法清晰地看清这些人的面孔，只能听见他们匆忙的声音。雨水把我一身都淋透了，和我的皮肤贴合在一起，如同覆盖了水的薄膜，挣脱不开它的束缚。大地震让我们回归起点，我们又回到了土地的怀抱。我看着模糊的深棕色内心颤抖。
　　恐惧没能在我昏迷前袭击我，醒来后就已经躺在明亮的临时医院里，对来的过程毫无印象。没人发现我醒了，等到分针划过五圈，才有护士进来。护士告诉我我身上并没有重伤，只有右手无力回天，恐怕要做截肢处理。右手已经动弹不得，这也在我的意料之内，毕竟除了右手意外的其他地方都被花奈的身躯保护着；我无所谓自己的情况，我只想知道花奈现在如何。
　　医院里安静得都没有哭闹声，我只觉得离奇。相反，这种安静比起喊叫只会给我带来无名的恐惧，我似乎都不是真实的躺在这里，心跳却一直在加快。会不会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住的房屋压垮，只有我们两个没能逃离自己的房屋？也可能根本就没有地震，只有年久失修的旧宅。我越想越后怕，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我只想冲去花奈的病房，可是完全没有力气。这些困难全在阻挡我们相见，包括她的昏迷。
　　我躺在病房里无力地叹息，保持着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的疼痛得到释放，飘飘欲仙之感使我不能不抓住这迷失的状态去和她相见，恐怕也是我最后一次完整地与她见面。无法使用右手，只有倚靠左手的力量翻下病床来，拖着无力的右手向房门蹒跚。
　　医院的采光总是不令人讨喜，那种恐怖影片经常选取医院作为背景，只有走廊的前后末端才有阳光的赐予，它使我逐渐靠近花奈的影子向后拉长，路途仿佛变得更加遥远。我们被忽视，是此时世界上唯一的两人，没有人在乎我的出走以及她的情况，几乎是趴在把手上打开房门都不曾让人察觉。
　　宽敞的白色房间的形制都一样。她戴着呼吸面罩躺在病床上，却神色痛苦地喘气，忽视了周围的情况。心率的线条还在有规律的波动，但我看不懂它形状的意思。失去了轻松的感觉，我只能沉重地伏在她的床尾，瞪大双眼。“有人来了……？”她突然开口问道，“是槭木吗？还是护士……？”强烈的恐惧感侵袭而来，她连我最后完整的样子都看不见，我感觉到痛苦，内心却是空的。
　　“是我，我是槭木。”我告诉她。
　　“……槭木，我好难受……”花奈极为困难的吐出几个字，“对不起，我没想到过……我之前骗了你……可能不能和你一起走了……”我抓紧铁质的栏杆，以便于转移我的疼痛。“什么意思？”我无力质疑。“可能要撑不住了……”
　　她挤出一个笑容，那段细线随之停止跳动，才让我发觉自己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人冲进来把我和她分开，并且轻易地让我被自己的残疾给束缚在病床上。我深深地陷在泥沼中，被它吞进痛苦的深渊。他们有人在外面聚集，黏着了不知多少人，和胶水一样粘在地上。他们说“氧中毒”，我不明白拥有的越多为什么得到的最少。这个词是无法让我回到昨天下午的日子，不会回到我们逃走的时候，更不会回到祭典烟花的色彩落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双双仰视。
　　花园里的小女孩和她长得很像。
　　她打开了那扇白色的铁门。
　　人类会在大地震的支配下倒退，回到去年，回到五年前、十年前几百年上千，甚至于回到人类诞生的那一刻。他们会被大地震带回到原点，时间不再前进或者倒退，我们会乘上快车离开这些幻想，我会和她逃到这个世界的尽头，永远不再受到阻挠，我们纯粹的爱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