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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看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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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修的惊呼声清晰的传入屋内,仇烟织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本就是唬人的,如今被这么一惊,心中顿如乱麻,重新挣扎着站起来,向门边扑去。
那边的严修将浑身湿透的程若鱼一把抱起来,也不管不顾的到了紧缩的门边,只是还未等他急得去踹,紧闭了许久的门终于又重新打开了。
顾不上一身湿哒哒的水,将手中感受不到丝毫热气的人放到床上,严修又着急忙慌的跑去将刚刚停用没多久的炭炉翻了出来。
仇烟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眩晕感直冲头顶,冲外面喊了一声去寻大夫,将门合上摸去了床边。不得不放任自己去看她,但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仇烟织就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几天未见的人,似乎已经不单能用一个狼狈来形容了。走时还活蹦乱跳的人,如今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按照鱼儿的性子,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韩岳也未能阻得了她。
将炭炉子升起来的严修看了眼这边的两人,深叹了口气,眉头皱得叠了几层。又将炭炉拉近了一些,严修站在稍远处,低声道:
“烟织,送走鱼儿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事已至此,她到底是什么身份真的重要吗,不论她是不是若泠,你们都是分不开的。”
说起来,这也是严修近几日来第一次见到仇烟织。程若鱼走后的第二日,仇烟织便将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旋即告病不出,在房间里待了好几日,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虽然初听闻时也觉得惊异,但严修孤儿出身,从小便没什么亲情概念,因此伦理之事在他心中从来甚少有存活的余地。惊异过后便觉得这确实不是一件大事。
但他了解仇烟织,见她那番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此事对她的冲击有多大。于他而言,仇烟织在她心中的地位自然不是程若鱼能比得上的。最初那两天他甚至在内心埋怨过,为何她要出现在仇烟织身边,又丧失了原来的记忆,害她至此。
但今天在庭院中看到她的一瞬间,大雨之中,严修忽然释然了。明白程若鱼根本就没有错,仇烟织也没有错,是因缘际会太离谱,将她们折磨至此。
他旁观者清,不想再看到二人如此伤心错过下去了。其实往往路没有那么窄,只是弯太急,一时有些拐不过来罢了。
说罢,严修又匆匆忙忙出门打热水去了。
房内只余下二人,看着程若鱼毫无血色的脸颊,仇烟织如梦初醒。如针扎般疼痛的膝盖支撑不了久站,迅速拖了个凳子过来,仇烟织坐近,握住床上人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入手一片冰凉,仇烟织将她的手捧在手心轻轻揉搓,才发现她十指内侧已被雨水泡的微微发皱。这个傻孩子当真连把伞都不打的在雨中站了这么久。
仇烟织的眼眶瞬间便红了,想了想,料这一身湿衣服她穿着定不舒服。于是替她将衣服扒下来,挪到了另一侧尚未被洇湿的地方,又扯了床新被子。
脖子上胡乱缠着的布也被解下,仇烟织看见了她颈侧的伤口。伤口不大,但伤在如此紧要的位置,微微肿着,看起来很是狰狞,让仇烟织心惊。
颤抖着手轻轻抚下,仇烟织心底升起一阵寒意,为何才离开短短几天,她就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严修很快便带着几个侍女回来,将浴桶与屏风都安置好,倒满热水,出门前还不忘嘱咐:“大夫应该一会儿就到,先让她泡泡热水吧。”
这一点他不说仇烟织自然也知道,拿了件外衫将程若鱼裹起来,在侍女的帮助下,仇烟织总算将她放进了桶里。
她也想将程若鱼抱起来,但怎奈实在没这个力气。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越发痛恨自己孱弱的心脉。
程若鱼软软的靠着桶壁,水刚好没过她的肩膀,仇烟织撑着她的身子,将旁边候着的侍女一并赶去换床褥。
有了烧的正旺的火炉以及缭绕的热汽,室内的温度已经升高了许多。仇烟织穿着寻常单衣,已觉得后背微微濡湿。
而浴桶里坐着的程若鱼泡了许久,唇色也只稍见些起色。脸上不知是不是被熏得,带了几分红气。
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仇烟织替她将有些打结的头发细细揉开,不忘避开伤口处给她的脖颈浇水。门外严修敲门道大夫已经来了,仇烟织也想着泡太久不好,便又在侍女的帮助下将她捞上来擦干,换上一套服帖的亵衣。
仇烟织身体不好,院中的侍女便挑选了几个健壮有力的,服侍一个身量足够轻的程若鱼易如反掌。眼观鼻鼻观心的迅速整理完,将程若鱼送进干燥又温暖的被窝,一群人便又都默默撤了出去,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轻松口气,仇烟织有些发虚的坐在床边,叫了大夫进来。
鹤发童颜的妇人进来,先向仇烟织行了个礼。沈老去世以后,这是仇烟织新寻到的大夫,未用过几次,但已能察觉出她的医术高明之处。
仇烟织点头回礼,让出位子给她详诊。大夫观望了下她的气色,又搭脉听了许久。久到仇烟织都开始不自觉的冒汗,忧虑道:“如何?”
大夫缩回了手,宽慰道:“这位小姐似是淋雨受了凉,我写副方子煎药让她喝下,应该并无大碍。”还没等仇烟织松口气,她又眉头一皱,只是起来。
“只是照她的脉象看,虚浮不稳,似乎受了不轻的内伤。我另配一方,明早让她喝下。不过今晚可能起烧,理应不会太严重,发发汗便会降下来。”
仇烟织眉头紧蹙,“内伤?可知是如何造成的?”鱼儿怎会又受了内伤。
“似是有些气血上涌,走火入魔之意。”大夫看了一眼床上瞧着虚软无力的人。“恐是心中不专,运功操之过急。”
仇烟织有些恍惚的点头,准备吩咐严修带她下去煎药,却未料到大夫的目光又转到了她身上。
“我观大人面色不佳,隐有血脉淤阻之象,不知可否让某诊上一诊?”医者仁心,大夫话语中有着隐隐的关切。
仇烟织一愣,没料到这医者竟然连这都能看出来。手下意识抚上膝盖,轻轻笑了一下,仇烟织婉拒了。
“老毛病,没有什么大碍,就不劳烦大夫了。”
大夫便没再说什么,出门与严修一同煎药去了。屋内重归寂静,仇烟织再次坐回床边,握住她的手。这次恢复了几分暖意。
不似方才替她沐浴只能瞧见背面,能够肆无忌惮的瞧。眼下能踏踏实实看见她的正脸,仇烟织一时竟有些忐忑。
但止不住的思念与心痛终于压过了残存的理智,仇烟织终于放任自己的目光落在程若鱼脸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这是知道她的身份以来,仇烟织第一次毫不遮掩的仔细看她的正脸。平日里总是乌黑水润的眸子合着,小蒲扇般的睫毛轻轻搭着,照着眼底的一小片乌青。
被这么一番折腾也没有半分要醒的意思,她定是累极了。仇烟织看着她,眼底里是抑制不住的欢喜与她自己都不知的宠溺。
程若鱼虽然瘦,但是因着年纪小,脸颊上还是有些肉的。只是这次出去,似乎连脸都小了一些。唇角微抿,虽说看起来十分乖巧,但瞧上去总像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带着分倔强与委屈。
往事桩桩件件在脑海中浮现,若泠和鱼儿的身影在其中沉浮交叉,到她逐渐分不开也分不清。严修的话回荡在耳边。
是啊,她到底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若果不英年早逝,还有后半辈子的话。要么便会独自一人老去,要么便是同程若鱼在一起。像她这样的人,似乎没有,她也不想有第三条路了。
膝盖处忽然尖锐的疼痛适时增强了她的信心,已经孤苦伶仃够久了。仇烟织对自己说,如果鱼儿得知真相后也不介怀,那她便自私一次,将她留在身边。
若干年后到了下面见到爷爷和爹娘,大不了倒是再被训一顿,她也不管了。若泠和鱼儿都是与她融为一体的尾巴,分开了只能是鲜血淋漓。
仇烟织向来不信神佛,但这次在神农像前跪了三天,点了无数根香。她在心里想,若是爷爷因此事怪她,便让香中途熄灭。但这次所有的香都无一例外,顺顺利利的将自己燃成了灰烬。
思及于此,她心中随之燃起希望。看着程若鱼被不远处的火光映照成暖色的脸颊,忽然有一种飘然的感觉涌起。
或许这一次,真的所有好运都能站在她这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