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纪》扇子草

1、1

　　太阳像灯泡短路一样闪了几下，灭了。
　　当人们再次回到光明中时，还不曾发现任何异常，对这个新鲜现象充满研究热情。
　　几个月后，事情似乎不太对劲了，地球似乎彻底停止了公转，永远停留在三月二十一日，春分。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四季。但这并没有多可怕，毕竟人类的科技可以改变一切。可怕的是——
　　冰河巨兽，卷土重来。人类与巨兽一起翻开新纪元，并将这一年定为兽历元年，采用新的历法，兽历。
　　然而，又过不久，人们发现不只外界发生了巨变，就连自身都不再正常……比如人体染色体对数不再只是二十三对，比如人体基因中多了一种新物质能量。几年后，科学家们统一称其为——E物质。

　　兽历623年。
　　江流和自己队里的三个伙伴躲在一棵榕树树杈上。
　　“小和尚，它要是再不走，凯子就彻底撑不住了！”李宏压低声音说，一脸焦急。
　　江流看了眼李宏背上重伤昏迷的陈一凯一眼，心里极度不好受，自从兽潮考核后，他的小队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狼狈过，不但身上所有的武器哑火，逃命的家伙也没了，陈一凯还受了伤，妈的，关键是E物质也跟垃圾似的不管用了！人眼瞅着就要不行，但他真的是黔驴技穷。幸亏这棵榕树足够高，够粗壮，否则他们早成了披毛犀的口中餐。
　　血腥味儿和他们身上被留下的兽息，让他们不管躲到哪儿，那只披毛犀都不出一天就能找到他们，偏偏他们没法直接跟那出生硬刚，就这样一直躲，如今躲也躲不过了。
　　“咚咚咚”树下那只披毛犀像是要冲刺一样后退几米，后腿蹬地，两只角猛地撞到树上。十人抱的榕树下垂的枝条也成了树，如今被这披毛犀一撞，纵然摇晃，倒也为江流他们保障了安全，虽然只是暂时的。
　　江流赶紧扶住李宏防止他掉下去，“这么下去肯定都活不成！”喉咙动了动，咬了咬牙，坚定的说:“小红，背好凯子。大玉，一会儿你的任务就是让你们三个活着回去，听见没有！”
　　赵玉心里不安起来，“小和尚，你想干什么？”李宏也是一惊，却见江流已经拽了衣服丢下去，背对着他们摆摆手，“别磨叽，我是队长，有把握自己逃，你们先走这是命令，听我的话！听到没有！”
　　“……是！”
　　“准备。”江流笑笑，手扶着树干蹲起，倏然跳落，竟然是冲着那长毛畜生去了。
　　“小和尚！”赵玉大惊，他以为是要分开跑，没想到江流竟要以身犯险。
　　“妈的，给老子跑啊！”江流似猫跃到披毛犀背上，两手薅住长毛，伏低身子同时使劲引导着披毛犀往远处跑。
　　那巨兽猛地被人骑上，挑衅了威严，暴躁的又蹦又跳，哪还管树上的两只半虫子，摇头晃脑的“撒欢儿”跑远了。
　　“小红，别让他白白冒险。”赵玉拍了下李宏的肩，“我们快走！”
　　李宏侧头轻吻了下背上的人，凯子，不管怎样，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巨兽披毛犀带着江流一路横冲直撞，撞烂了好几棵巨大榕树，疯了似的要把背上烦人的食物甩开，江流的手也终于抓不住了，被披毛犀狠狠地甩开，只觉得眼前一花，在空中飞行一段距离后，“碰”的一下结结实实的撞在树上，后背顿生剧痛，忍不住闷哼一声，“噗”的吐出一口鲜血，疼得他恨不得立即死去。
　　那畜生见总算把背上可恶的人类甩开，发出一声吼叫，盯着树下尚自喘气却依然没有半点儿力气爬起来的江流，兽眼里涌动着人性化的得意，满足的走过去准备享用胜利的果实。
　　江流看着披毛犀直奔自己过来，拼命调动全身的E物质，奈何E物质好像从他身体里剥离出去了一样，还是做了无用功，他不甘的闭上眼，可惜，只希望李宏和赵玉能活着回去。
　　然而他并没有死，只听到披毛犀又是一声痛苦的嘶吼，竟“咚”的一声直直倒地。
　　江流睁开眼，视线所及是面前死掉的披毛犀，兽头与兽身分离，竟是被斩首了！俩把滴血的利刃悬着，视线往上，剑柄上的两只手很白很好看，不过明显是男人的，再往上是他很少见过的黑色的IN团军服袖扣，沿军服上绣着的金线，江流见到一张毫无表情的俊脸，纯银色的短发闪着动人光泽，暗蓝色的眼让人想起黑夜星空，星辰遍布，光芒点点，似水似琉璃。
　　江流瞬间就知晓了来人的身份——IN团三巨头之一，贝利斯·路德上将。
　　他仰头望着俊美的上将，甚至忘了疼痛。这次他的生命似乎有了保障。很多很多年后，他依然记得这样惊艳、庆幸和感激无比复杂的心情。
　　贝利斯·路德看都没看江流，“玫琳。”这时他身后走出一个粟色短发碧眼，魔鬼身材的美女，腰上也别着一把猎兽枪和一把特殊材质的短剑，她就是贝利斯上将的得力手下，玫琳？
　　玫琳走过来扶起江流，痛快的给他注射了一支E物质活跃药剂。
　　“嘶——”，江流疼得呲牙咧嘴，整个背部好像粉碎了一般，体内状若复活的E物质疯狂的朝伤处涌去。
　　玫琳掀起他的衣服，只见肩膀一片青红，后背已经血肉模糊，玫琳伸手按了按，“唔！”江流疼得一个激灵，险险又要摔个狗啃屎。
　　“胳膊还能抬起来吗？”玫琳的声音略带中性，有点儿沙哑，很柔和，特别吸引人。
　　江流无力的攥了攥手，缓缓抬起来，“……还、还可以。”
　　“你的身体素质不错，一般人摔成这样早没了半条命。”玫琳赞叹道。
　　江流笑笑，他虽然没有先行队人员那样的身体素质，起码也是侦查组的佼佼者，而他的小队，在百支侦察队里可是能排在前五的！
　　“头儿，他的外伤不重，肩胛骨近70%骨折，后背肋骨断了两根，E物质很活跃，正在自主修复。”玫琳从包里掏出纱布酒精为江流儿包扎好伤口。江流缓了口气，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嘴，没说，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贝利斯·路德“嗯”了一声，突然，他们身后的森林里传来一阵巨响，惊起一群飞鸟。
　　江流一愣神，想起那三个队友，随即脸色一白，急火攻心之下，嘴角蔓延出一道血迹，嫣红的颜色在他的下巴上划出锋利的弧度。他也顾不得擦，“是小宏他们！”急切的想抓住玫琳的手，“拜托你们，救救他们，我愿意竭尽所能报答你们！”
　　玫琳征询的看向贝利斯·路德上将，他神情淡淡的打开领夹上的通话器，“里恩，榕林中心三点钟方向。”
　　“收到！”

　　李宏紧紧的抱着怀里的陈一凯，他们没逃多远就又遭遇了一头幼年猛犸，虽说是幼年，但也有一个房子那么大，更何况他们现在已经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差不太多，他的腿被象牙挑断露出森森白骨，后背肩胛处也被穿透，整个人都被抛起，滚落到地上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刚见到陈一凯的那天，他看他看的呆了，于是陈一凯对他笑了笑，漂亮的唇轻吐出两个字:“白痴。”大概是得了受虐症，他的心顿时漏了一拍，然后义无反顾的加入了小队，算算，竟是三年了，他和陈凯也相爱了快两年。
　　“咳……凯子，抱歉，我保护不了你，还连累了大玉跟小和尚……”赵玉吸引了那畜生往远处去了。
　　咳此时距离百米之外的赵玉也浑身是血，双腿被一截树干压着，眼见那头猛犸朝自己走过来，不禁凄惨一笑，不甘的咬牙，“嘿……没准儿兄弟几个能在地下团聚呢！只是不知道是谁！”
　　里恩赶到的时候就见到一头半大的猛犸象正用长鼻子卷起赵玉往嘴里送。“人肉可不是那么好吃啊！”他一手抽刀斩断象鼻，一手抓过赵玉随手放到到一棵榕树上。
　　“嗷——”猛犸象巨大的鼻子掉落，血溅了一地，痛的它红了眼，疯狂的奔向里恩，想一脚踩死令它疼痛的渺小的虫子。
　　“嘿！不自量力。”里恩眯起眼，兴奋的舔了舔嘴唇，他最喜欢和巨兽正面对决了。双手握住刀柄，全身肌肉绷紧，一跃而起，“come o！畜生！”
　　猛犸象眼见弄不死这个人类，想要逃走的时候，贝利斯·路德正好赶过来，持两把利刃从后面刺向猛犸象，猛犸腹背受敌，不过哀嚎一声就成了几半尸体。里恩跳上树抱下赵玉，毫不怜惜的拍了拍他的脸，“头儿，这人好像要不行了。”赵玉昏昏沉沉的半睁着眼，却还执着的保持神智，声若细蚊：“我……我还有，咳咳咳咳……队友。”
　　贝利斯瞥了他一眼，“玫琳，过来集合，里恩你去飞机剩下的药剂都拿过来。”
　　“收到！”“yes,sir！”
　　江流是被里恩扛过来的，他本就伤的极重，被里恩野蛮的动作弄得更是头昏脑胀身体几欲碎裂，但是一落地，他就接过药剂，踉跄着走到赵玉身边，毫不犹豫地给对方扎了一支，“大玉，小红他们呢？”
　　赵玉眼神已经有些涣散，随着E物质的活跃，眼里渐渐的恢复了生机，但他的身体和精神太疲惫了，看着江流焦急的样子勉强提起唇角，“小和尚，对不起，小红他们被甩到那边……”不待说完便沉沉的昏过去。
　　江流回头焦急恳求的看向贝利斯·路德。“去救人。”
　　里恩找到李宏和陈凯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没了呼吸，李宏紧紧的抱着陈一凯，他的血在他们身下蔓延，陈一凯在最后清醒了一阵，见到爱人的脸只笑着紧了紧胳膊。他们相拥赴死。
　　里恩都分不开他们，只好整个儿带过来。
　　“头儿，他们没有呼吸了。”放下两个人，他就特别不懂那些整天被情情爱爱束缚住的人，自己一个人多好啊，想干嘛干嘛，还省得拖累，有了生理需求就找人来一次，一次不够再来一次。
　　宛若被当头打了一棒，江流面色本来苍白，现下更是白的不能再白，张着嘴说不出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啊，为什么会这样呢?怎么能！
　　他心里钝钝的泛疼，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啪”的碎掉了，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永远失去了。
　　“啊……”他哑巴似的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目玼欲裂，连E物质也变得紊乱。
　　忽然，江流想起那个重要的用几条生命换来的东西，连忙将李宏陈一凯两个人身上的兜翻了一遍，然后在陈凯上衣胸口处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六边形的骰子大小的东西——gene锁。
　　他捧着那个小小的方形锁，手发着颤想捏碎它似的装进兜里，扶着膝盖，单膝跪在两人身前，脸埋在手上，大滴大滴的泪水渗出指缝。
　　两个鲜活的人。两个相爱的人。他的队员。他的朋友。“啊……”如鸦雀般嘶哑的哀鸣。
　　其余三人见惯了生死离别，给了他一些时间，但是人总不能一直呆在悲伤里。瞟了瞟转身离开的贝利斯，里恩拍了拍江流的肩膀:“嘿，小子，现在可不是伤心的时候，你要不要跟我们走？”江流捂着脸，拼命压制着情绪，抬起眼时，毋论是自责惭愧，还是仇恨感激，都平淡下来。
　　他的头很疼，尤其是太阳穴，疼得他想拼命撞墙，把脑袋撞成十八瓣才好。但也是因为这疼痛，他才能记着这一切，刻骨铭心的。
　　江流伸手自赵玉兜里摸出一小袋白色细粉，手指颤抖的不像样。
　　玫琳问道：“这是什么？”
　　“化尸粉，是大玉研制的。”
　　里恩看了眼躺在地上昏迷的赵玉，只见江流捻着粉末一点儿一点儿的撒在李宏和陈一凯停止流血的伤口上。不大一会儿，他们两个人的尸体变得虚幻，然后逐渐化成粉尘融进空气中，分不清哪些是李宏，哪些是陈一凯。
　　江流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轻声说:“小红，凯子，我走了。”站直了，忍着剧痛，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严肃郑重的军礼，转过身，一瘸一拐的，也不再回头。
　　从接到这个任务开始，他就有种很强烈的不安感。
　　但他安慰自己没事，他的小队是最优秀的，没有先行队也能完美完成任务。
　　况且他们不怕死，也没有任何牵挂，他们只有彼此。
　　而且，他们背上背的，是整个人类。
　　但是现在，江流想，我还是后悔了。他每走一步就会想起一张或熟悉或不熟悉的笑脸，原来，那些嬉笑怒骂那么珍贵。
　　现在，他变成了个穷光蛋。
　　里恩摸摸脑袋，蹲下戳了戳赵玉，“我是背你还是抱你？”
　　赵玉得脸被擦干净了，是个很清秀的亚裔，倒也算合他眼缘。
　　于是里恩眨了眨眼，一把抱起他，快速跟了上去。
　　江流看到直升机的时候愣了下，贝利斯·路德他们坐直升机是怎么看到自己等人的？这树林可是茂密的很。是他命不该绝，还是什么。等他回去。等他回去！

　　江流右手边是窗子，左手边是玫琳，身后赵玉枕在里恩腿上，而贝利斯·路德在江流对面，侧身抱臂倚在驾驶座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合身黑色的军服延至脖颈处，衬的肤色莹白，又长又翘的睫毛带点棕，挺直的鼻梁，唇瓣紧抿，银发发梢舞动，俊美的像幅画。
　　江流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只在光屏上见到的人同坐一架飞机。
　　“怎么样，我们头儿好看吧。”玫琳凑过来揶揄的问。
　　他的情绪依然低落，但是贝利斯·路德的美貌确实让他分散了些注意力，勉强笑笑道:“贝利斯上将自然是好看的，但是再美，也不是你这个名副其实的美女。”
　　玫琳眨了眨碧色眼睛，笑开，“咯咯咯……你真讨人喜欢。你叫什么？”
　　“江流。”凉凉的如井水一般让人清醒的声音响起，不似玫琳那样有着特别的腔调，而是很标准的亚腔发声，又偏偏低沉的好听，让人着迷，是贝利斯·路德。
　　不止他们愣了，连驾驶座上的人都惊讶的往后瞅了眼，当然不是因为江流的名号多大，而是因为开口的人——贝利斯·路德上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兽历纪元结束了，这位才会主动聊天了？！
　　江流也是一瞬间感到受宠若惊。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嗨！”是那个驾驶员，他一头金发，长相阴柔，面容极其精致，他冲江流儿笑了笑，“江流，我叫艾伦。”
　　江流勾勾嘴角，点头致意:“你好，艾伦。”
　　后面赵玉传来闷声的咳嗽，他眼皮动了动，好像在拼命的想要睁开，里恩见他睁眼睁得辛苦，伸手好心的扒开赵玉的眼皮，咧嘴笑着打招呼:“嗨！”
　　赵玉惊得差点白眼儿一翻。
　　“额……”里恩讪讪的放手。
　　“里恩，你要是很闲的话就帮他恢复。”玫琳瞪了他一眼道。
　　“正好练练你的调动力和修补能力，省得每次都被我压着打。”艾伦说着也冲他邪魅一笑。
　　里恩没好气的还击，一句话就让艾伦绿了脸:“切，那你不是照样被奥塔尔压的连床都起不来？”
　　艾伦立刻像被惹毛了的猫一样，却因为被上将看了一眼儿忿忿的小声骂着脏话。
　　贝利斯警告的看了一眼斗嘴的两个人，突然听到江流问道:“上将，您坐直升机，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他抬起眼睑，江流正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而玫琳三人皆是看向贝利斯。
　　等不到答复的江流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更加确定心里的猜测，眼底闪过一抹嘲讽。
　　他紧紧的攥着手，情不自禁的佝偻起肩膀，断裂的骨茬并没有自己长好，早就扎进了皮肉，疼得他一个哆嗦，却缓解不了心里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