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iBccthe

9、第九章

　　“承峙....”陆燃皱着眉，缓缓开口。
　　“干嘛”承峙靠在墙上，看向别处，眼睛藏在阴影里。
　　“我...想和你说个事儿。”
　　两人此时站在一条小巷中，外面是一条步行街，人声鼎沸。
　　“我知道。我都知道。”承峙转过头来，直视着陆燃的眼睛。
　　“但是...”承峙顿了两秒，整个人转过身来，一点点走向陆燃，双眼照进光线里，只是其中并没有任何感情。
　　“但是...你，让我恶心。”
　　你让我恶心。你让我恶心。你让我恶心......

　　“承峙！！！”陆燃惊呼一声醒了过来，全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额头上也汗津津的。两只手紧紧攥着拳，指甲陷进手心泛出丝丝血来。陆燃此刻还是有点懵，手机显示凌晨两点半，却是再也睡不着了。没被那个梦境折磨的夜晚...却比之前更痛苦，他回想着梦里承峙看他的眼神，浑浊，无光，没有感情。就像是..看着一条狗或是一只猫一样地看着自己。“让我觉得恶心...”梦里的自己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呼吸就已经骤停了，“咔嚓”一声空气裂成了两半。如果现实中承峙这么对自己讲话...没法想象。陆燃跪坐在床上，扯了扯嘴角，最后慢慢蜷缩成了一小团。无力感从房间各个角落潜入，把他整个包裹在里面。房间里一片漆黑。
　　还好是梦。

　　承峙上床前再次检查了一下书包，确保没有什么作业落下，不然又要像去年那样，被拉去办公室喝茶，最后还不得不回家把作业带回来才完事。啧...8月31号，报名的日子。承峙躺在床上盯着吊灯旁一直在打转的蚊子。明天...就是夏天的最后一天了。这个夏天过得似乎格外地漫长，他闭上眼脑子里却全是一个月前在小山上的那个夜晚。
　　明天，就要见到陆燃了。
　　承峙站在校门口，看着眼前被光照得明晃晃的学校，竟觉得有些陌生。慢悠悠地晃进去，在楼梯间就能听到从各个班级传来的喧闹，夹带着渐渐溜走的夏天的愉悦，一阵阵传进承峙的耳朵。他们似乎有永远说不完的话。承峙在三班门口停顿了三秒，深深地吸了口气，踏了进去。欢聚在一起的几小撮人群短暂安静了0.3秒后又恢复了吵闹。承峙向几个与他打招呼的人点头致意后拉开最后一排座位坐了下去，同时从口袋里摸了颗糖出来。
　　“欸，欸”另一排的郭飞伸脚踢了踢承峙的桌子，“暑假怎么不出来玩儿啊，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没空，补课”承峙头埋在臂弯里，扯了个谎。
　　“害...你们学霸的世界我不懂”
　　过了一会儿，郭飞又踢踢承峙的桌子：“暑假作业写完没”
　　承峙强压住怒火，从书包里掏出一叠卷子丢给了郭飞，重新趴了下去。
　　“不愧是你，给力啊”郭飞怪叫一声，拍了拍承峙的肩。
　　其实承峙也没刻意地写作业，每每睡不着了，他才爬起来写几张卷子，还别说，助眠效果真挺不错的。等到真的打算写作业时才发现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迷糊间承峙感觉到身边的凳子被拉开，一个人影罩了下来。是陆燃。承峙想爬起来打个招呼但转眼就又睡着了。从桌上爬起来时，班里人基本到齐了，只留下稀稀拉拉几个空位，向左看，郭飞还在奋笔疾书；向右看，陆燃倚着靠背，一手把玩着拉链，一手慢悠悠地在空白的卷子上写着名字。承峙抓抓头发，也不说话，就看着他一张张白卷写过去。
　　写完最后一个名字，陆燃丢开笔，伸了个懒腰，转头笑着看向承峙。
　　“醒啦，小迷糊？”
　　“...嗯..”这他妈是什么称呼，承峙揉揉眼睛，却还是回了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
　　也许是睡醒了的缘故，心情居然明朗了起来。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手机突然响起来，随着低沉的男声响起，钢琴如流水滑过。承峙拿出自己的手机才发现是陆燃的在响。暑假里陆燃曾邀请他去看The K的演出，可承峙那几天刚好回家陪爸妈住就回绝了，稍晚一些时候陆燃给承峙发来一段现场视频，舞台中的男生低垂着头闭着眼，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喧闹的台下归于寂静。那段视频被承峙转成了手机铃声，可好巧不巧，陆燃也是。
　　“啧...”陆燃随手挂了电话，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The K什么时候有演出？”承峙问。
　　“元旦吧估计”陆燃无所事事地转着笔。
　　“你去看的话，叫上我。”承峙伸手打掉了陆燃的笔
　　“行”陆燃笑着拿起笔又转了起来。
　　闲聊间，熙攘的教室里突然传来两声咳嗽声，班主任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手拿着文件夹，另一只手端着他亘古不变的紫砂壶。
　　“同学们，回座位吧”
　　“完了，波波怎么来这么早啊...”郭飞手忙脚乱地把几张没来得及抄完的白卷塞进了课桌。
　　波波原名李博波，读快了就像“波波”，时间长了三班就这么叫开了，其他班的不知道还以为一帮人集体卖萌呢。
　　接下来就是日常发书收作业，刘宇闻依次收着作业，遇到没写或者没带的还尽职尽责地记上名字，教室里此时一片哀叹，纷纷抱怨这班长太没人情味。
　　“我去...这刘宇闻怎么那么变态”，刘宇闻前脚刚走郭飞就忍不住凑上来，“就几张的事儿你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呗，他...”
　　“你就不能自己写点儿，每次就靠开学前那么点时间能写完才有鬼”承峙打断郭飞。
　　“这不是有你吗，而且他这人莫名就很拽”郭飞啧了一声。
　　承峙耸耸肩。同学了一年，他和刘宇闻唯一的交集就是每天收发作业了。
　　“作业呢”刘宇闻站在承峙桌边。
　　“这”承峙指指桌角上一叠卷子，看着刘宇闻一张一张数完然后在他名字后面打了个勾。
　　“陆燃，作业交一下。”
　　陆燃没讲话，递上一堆白卷。刘宇闻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陆燃名字后写了个字。
　　“白卷你就自己留着吧。”留下这句话刘宇闻转身走了。
　　陆燃倒没什么表情，正专心地发着微信。窗外风卷着云跑得飞快，阳光一把一把地洒下来，夹杂着零零落落的声响四面涌来，周围的人讲话的讲话，睡觉的睡觉，承峙只觉得自己像躺在水底，听不清晰，看不明朗，心脏沉沉浮浮，像地上的阴影模糊而没有边界。
　　于是高三，就这么开始了。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后，陆燃直接打车去了Ti Amo。林宇在店里忙碌着，步伐快到能带出残影，看到陆燃长长地舒了口气。
　　“燃哥你总算来了，我快累趴下了”
　　“幸苦了，”陆燃迅速换上工作服，拍了拍林宇的肩，“你下班吧，剩下的我来”
　　林宇犹豫着：“你一个人能行吗？”
　　“今天周恪辰要来吧”说罢陆燃抬眼看到了倚在门外的周恪辰。身边的林宇眼睛都亮了。
　　“你再不走我就拉上你们一起给我打工。”陆燃缓缓开口。
　　“谢谢燃哥！”林宇丢掉手里的围裙，冲出去扑进了周恪辰怀里，对方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与陆燃短暂问候后，周恪辰带着林宇走了。陆燃望了望两人远去的背影，在身后拉出两道紧挨着的影子，顿了两秒随即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已是深夜。陆燃脱下工作服关上店门，慢慢走进了尽头的房间。疲惫地坐下，陆燃重重地叹了口气。暑假里林宇给Ti Amo拍了几组照片，传到网上后让Ti Amo小火了一把，工作量随着客流量一起直线攀升。两个人的确有点力不从心，但陆燃并没有招人的打算。像这样忙碌地充实着好像也不错。今天看到承峙，陆燃还是没忍住心里猛地抖了一下，就像一只猫爪在他心上不轻不重地抓挠了一下，于是缓缓泛出红来。好几次偷偷看向他，头发比上次见到时长了许多，半遮半掩着眼睛，挂在眼下的黑眼圈在阳光下格外显眼，陆燃有些心疼，只有不断拉扯校服拉链才能忍住不去揉揉他的头。要是承峙仔细看，就能发现陆燃连自己名字都写错了。
　　其实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喜欢另一个人很简单，只要注意那个人的眼神。喜欢你，所以满眼都是你，所及之处是你，未及之处，也是你。
　　当某个晚上陆燃意识到自己控制不住看向承峙的眼神时，他就知道，这一次，大事不妙了。

　　承峙抓着手机发呆。今天他前面的位子一直空着。那是徐博的位子。说不上是什么感受，承峙只觉得就像那张空着的位子一样，空落落的，少了什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承峙丢开手机躺了下去，这些个破事儿不值得他多浪费脑细胞。房门突然被敲响，承峙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许馨宁探头进来，压低了声音：“小峙，冰箱里有吃的，妈妈先走了哦。”
　　承峙迷迷糊糊间爬起来与她抱了抱：“路上小心。”
　　“哦对了，明天开学千万别迟到哦。”
　　“知道啦。”

　　一语成箴。
　　承峙心急火燎地赶到教室时，早读都快下课了。他尽量小声地拉开座位坐好。
　　“欸欸，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牛逼啊”郭飞贼兮兮地伸腿踢踢承峙的凳子。
　　“闭嘴。”承峙对上陈魔头的视线，掏出了英语书。
　　“我以为迟到是我的专长。”陆燃正无所事事地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
　　“...昨晚睡太晚了。”
　　“吃早饭没？”
　　“还真没。”承峙早上跟遭人追杀似的，从起床到出门前后不过五六分钟，饥饿感甚至没追上他的小步伐，现在坐定了只觉得胃里一阵空虚。
　　陆燃习以为常地从桌肚里掏出一个面包，一袋牛奶，递给他。承峙二话没说，拿过面包竖起课本就啃了起来。吃到一半，陆燃又递来了他的草稿本。
　　“旷世杰作。”
　　画上一个Q版陈魔头劈着腿在跳舞，一手掐着腚，一手指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旁边配字：yoyo，我是光头骑士。
　　承峙拼命把要爆发出来的笑生生吞了下去，被一口面包呛到捂着嘴咳得死去活来。好容易缓过来，承峙看到身旁的陆燃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你大爷...”承峙幽幽骂了一句，没忍住又跟着笑了起来。

　　大课间举行开学典礼，学生代表从九点滔滔不绝地讲了三十分钟了。承峙在台下被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主席台上那位仁兄承峙有所耳闻，听说每天学到三点多，跟不要命似的。承峙有些近视，此时眯着眼向台上看去，只能注意到一副黑框眼镜，随着脑袋的前后摆动时不时在光下闪闪发亮，折射出“睿智”的光芒。承峙十分怀疑这位兄弟连自家祖坟在哪儿埋了几号人都掏出来说了，台下的个个像搁了浅的鱼，半死不活的。承峙的耐心被太阳烤得滋滋冒响，一点点化成丝缕青烟。他侧过身揪准波波转身讲话的时机，从队伍后面溜走了。兜兜转转也不知道去哪儿，最后绕到了教学楼后的那片杂林。这是学校为数不多没装监控的地方，有时不想上课时他就会到这儿来。承峙哼着小曲儿晃到一处暗角，突然被一只手拽进了阴影里，上扬的尾调急转直下，抽象成一声惊呼。承峙被对方整个儿锢在怀里，他两手只能撑在后面的墙壁上来保持平衡，对方把下巴磕在他的颈窝里，周遭一股烟味。用了几秒反应情况后，承峙奋起反抗。他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变态。对方似乎有意和他较劲儿，反而越抱越紧，承峙也不敢出声，只能憋着火和他较劲儿。要不是手被困住了，承峙真想现在就给他来一拳，好好给他上一课，让他知道这年头变态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别动。”对方终于开口了。
　　“...陆燃？”承峙懵了，停止了动作。
　　“安静一会儿。”陆燃拍拍承峙的肩。
　　陆燃的头发扫在承峙的颈边，挠得承峙身心都痒痒的。他迟疑了一下，双手转而也搭在了陆燃背上。两人躲在树荫下，阳光被切割成一块一快撒在他们身上，呼吸深深浅浅地揉进树荫婆娑之间。远处操场上的声音晃晃悠悠传来，像浸在水底一般不真实，隔着薄薄的衣料，承峙能清楚地感受到陆燃鲜活的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自己的胸膛，同时左胸腔内自己的心脏也在坚定而鲜活地跳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滔滔不绝惹人心烦的讲话都结束了，久到教学楼传来喧嚣又重归于平静之后的很久很久，陆燃才放开承峙。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外加逃课，又得被叫去喝茶。”承峙无奈地摇摇头。
　　“嗯，促进下师生感情，不错。”陆燃说。
　　“干脆等这节课下课再回去吧”
　　“嗯，”陆燃捡起地上的烟头，“等会儿你先上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没一会儿下课铃就响了。
　　承峙扬扬眉：“那我先上去了。”
　　“嗯。”
　　承峙走后，陆燃独自靠在墙上默默站着，最后居然自顾自轻笑了起来，没一会儿又马上反应过来，迅速换回了自己万年不变死妈脸。这痴汉的样子...太不陆燃了。

　　从杂林出来，承峙拐弯去了科技楼。天台的铁门锈掉了，轻轻一扯就能打开，这还是上学期承峙翘课时无意发现的。天台上空无一物，秋老虎威力不减，烤得天台地面嘶嘶作响。承峙双手撑在天台边，看着远处起伏的灰青色的小山。他承峙不是笨人，陆燃对他绝对不仅仅是对待朋友，很多行为，他都越界了。承峙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理智告诉他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现在就和他说清楚，免得夜长梦多，最后朋友都做不了；但是偏偏，偏偏面对陆燃他总是冲动占上风，这件事也不例外。喜欢自己或者不喜欢，真心或者玩弄，他不在乎。他只知道和陆燃相处，他挺开心。很多事情他现在还不明白，那就不要弄明白。解决这些乱七八糟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去想，安安静静过完一天就算是最好。
　　“去他妈的。”承峙顺手扯下脚边砖缝中探出头来的一棵狗尾巴草，转身走下了天台。

　　放学后陆燃和承峙打声招呼就先走了，他掏出手机给周恪辰发了条消息。
　　周恪辰的乐队在一废弃工厂排练，陆燃到的时候正敲锣打鼓奏得起劲。看到陆燃，周恪辰暂停演奏吹着口哨向他走来。
　　“哟，这不陆燃陆大老板吗，怎么今儿有空光临寒舍？”
　　陆燃没接话，顺手接过周恪辰手里的吉他，自顾自把玩着。周恪辰上上下下扫了陆燃三四遍，多少已经猜到点眉目了。
　　“看您这模样，哪家小男孩要遭殃啊？”周恪辰弯下头坏笑着对上陆燃的眼睛。
　　还能是谁？陆燃有点好笑，自己惦记的还能有谁。分班第一天陆燃就注意到了承峙。比自己稍微矮一点的身高扎在人堆已经很显眼了，无袖上衣充分展现了小麦色的肌肉，健美但不健硕。长胳膊长腿的那么一个人，偏偏长了双大大的鹿眼，忽闪忽闪，好像含了泪光，让他反而凭空生出些哀怜，似乎带着巨大的委屈，让人忍不住护住他。陆燃费劲心机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好迅速培养感情，又煞费苦心在他边上上演了好几出肉麻戏码来试探他的反应，眼看着渐渐熟络，被告知对方有女朋友，陆燃只好沉下心把这件事先放在一边。等了一年才盼到他分手，陆燃这次怎么会轻易放他走。
　　“别看了，找你商量正事，”陆燃挥挥手，“你们乐队有人有空打工吗，找个人和林宇搭个班，帮我看看店，我今年是没时间了。”
　　“有是有，怎么？你大闲人还有忙的时候，全力备考了？”
　　“是”陆燃点点头，全力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