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雨》慕雨潇

3、第三章

　　凌熙看着小童背影，转眼盯着苏文醒道：“玉海棠为什么要对你下毒？”
　　苏文醒知道逃不过了，含糊其词道：“一个交易罢了。”
　　“交易？又是为了什么宝贝吧？”凌熙又怒了，想着小童子在附近，却也没有再拔高嗓门，只是话语里隐含的滔天怒意让苏文醒肩头微微一缩。
　　凌熙咬牙切齿问道：“到底是什么宝贝值得你糟蹋自己身子？”
　　“稀世珍宝，绝无仅有。”苏文醒一字一句道。
　　凌熙听他说这话时语声温柔的出奇，估摸着那宝贝怕真是极罕见了。以苏文醒爱宝成痴的德行，做出怎样离奇的事来都不意外，只是这回他实在太荒诞了。
　　玉海棠在江湖上以毒立威，所出奇毒无数，尤其以“漫天蝶舞”最为武林人士忌惮。此毒无色无味，沾肤即发，却不立刻致人于死，而是在一次次发作时耗去中毒之人的内力，内力消耗殆尽之时，便是中毒者身亡之日。
　　而中毒的武者却往往不到内力耗尽便已身死。只因毒发数天内中毒者五感俱失，浑身僵直，神智却十分清醒，此时若有仇家上门，便只能任人宰割。玉海棠恰好喜爱在给人下了这毒以后，再寻来此人仇家，笑嘻嘻地在一旁看戏，待中毒者被仇家折磨致死后，她又会幽幽一叹，好似失落了一件心爱玩物般遗憾。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离玉海棠远远的，就连有求于她的人也一样，苏文醒却偏要因一件器物去招惹她！
　　你中毒多久？跟玉海棠交易的细节是什么？漫天蝶舞可有解药？你内力被耗去几成？小童子又是你从哪里带回的？为什么你明明做了他师傅却连自己名姓也不告诉他？
　　凌熙的疑惑很多，最终却只说道：“你是自己告诉我，还是让我去问小童子？”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还是让苏文醒自己来说较为妥当。
　　“先坐下吧。”苏文醒指指桌前石凳，目光扫见桌上白瓷残片，又觉一阵肉疼。伸手取过余下那只白瓷杯，注满一杯香茶，小心翼翼将那茶送至凌熙面前，嘴里微不可闻地嘀咕了几句。
　　凌熙接过茶杯，见他这副嘴脸，便猜到他在念叨什么，秀眉一拧，道：“你当我就那么毛躁吗？以后我会多加小心，不会再打碎你的宝物了！”
　　“以后？”苏文醒愕然。
　　“我要住下来！”凌熙正色道。
　　“不行！”苏文醒断然拒绝。
　　凌熙又是一阵恼怒，张口道：“要我走也行，把那个给我，我立刻离开！”抬手指向多宝格上那个甜白印花四系罐。
　　苏文醒登时脸色一阵发青，心中犹豫再三，实在舍不得那只四系罐，只得松口答应凌熙留居在此。
　　见目的达到，凌熙露出笑来，饮一口热茶，讶异道：“咦？竟然真是雾山云芽？我说怎么这茶香好似白兰呢！你不是不爱饮此茶吗？怎么还在住处存着这茶叶？”
　　苏文醒脸上一热，心道：我是不爱饮这茶，但你爱。看着对面凌熙那眉眼神态还是一如往昔，只是更添一分女儿娇态，他微微一笑，欲开口说些体贴话，谁知那跑去内室的小童子又捧着个木匣跑了出来，把苏文醒一腔柔情结结实实地堵了回去。
　　“姑姑！”
　　小童子献宝一般将木匣举过头顶推至桌上，随后爬上凌熙身旁的石凳。他嫌坐着太低不好跟凌熙讲话，又跪立凳上，双手撑在石桌边缘，欢喜地对凌熙道：“姑姑，这里面是点心，师傅从对面山上的大房子里拿给我吃的，你现在是我的相好了，我也给你吃。”
　　一番话听的凌熙哭笑不得，伸手将这可爱的小童子抱到怀里亲了亲，一声“谢谢”还没出口，那边苏文醒就抢着对小童子发话了。
　　“混小子，去外面曲腿围着入口那棵树跳五十圈，跳完就在草亭旁接着扎马步。”
　　小童子一愣，这时看见桌上白瓷碎片，嘟囔道：“……师傅，这回东西不是我打碎的，我为什么又要跳五十圈啊？”
　　苏文醒眉毛一扬，道：“臭小子又不听话了？”
　　小童子望了眼凌熙，见她笑着看向自己，却没有帮忙求情的意思，只好撅着嘴不情不愿地从她身上扭下地，边向外走边嘀咕：“姑姑，我说我有时姓混有时姓臭吧！你现在听到了！”
　　“还不快走？”
　　听见苏文醒声音一高，小童子赶紧快跑几步溜了出去。
　　凌熙抿嘴一笑，道：“好啦，徒弟被你支开了，你也该说实话了。”
　　苏文醒暗想，不支开他我就没法跟你好好说话！此时他身上蝶斑已渐渐消退，只余眼下几点还未完全散去。他看了眼自己恢复常态的双手，淡淡道：“这斑点全数消去之后，再过十个时辰左右，我便会浑身不得动弹，少则数天，多则半月。以往毒发之后，我都带那臭小子去……去蓬莱苑住，也有人能管他吃喝……”他顿了顿接着道：“至于交易……我跟玉海棠定下的条件，是我身带这毒避人耳目在江湖消失十年，现已过了六年，四年后她会依约将解药给我。你……你还是回去吧。”
　　听到他又一次劝她走。凌熙眼眶微红，含着满心的委屈与哀伤直直看着苏文醒。她嘴里一句话都没说，可她的眼里却已说了千万句话。那无声的话语，字字凄楚，句句辛酸。
　　苏文醒被她这样的目光看的心头涩闷，只得柔声道：“……罢了，留下来就留下来吧，以后我也再不提这话了……”
　　一时二人无话，只闻满室茶香。
　　嗅着雾山云芽特有的兰香，凌熙从怀里摸出她十六岁那年苏文醒所赠的一挂香珠，缓缓放置桌上。
　　苏文醒见了那香珠，极轻地吁出一口气。这串香珠总共一十六粒，每粒只有小儿尾指指尖大小，香味却历久不淡。那串珠分散开来，每粒皆有独特馨香；穿在一起，十六种各异的香味却又巧妙融合，堪称绝品。
　　只是谁能想到，这稀世香珠的制作者是江湖上以毒扬名的玉海棠？
　　“……我十六岁时，你赠我这串香珠，承诺过两年便来娶我，可你食言了……师姐说男人的承诺最不可信，但我信你，信你不是那种人。所以你失踪六年，我就找你六年，我只想要一个答案……这串香珠，你是继续让它留在我这……还是取回？”
　　凌熙含着满眼的泪看着苏文醒伸手取过那串香珠，心里瞬间凉了，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手上却又是一热，泪眼朦胧中，见苏文醒站到她身边，执着她的手，把那香珠给她戴在腕上，凌熙的眼泪却掉的更急了。
　　苏文醒见了凌熙掉眼泪，他心里也不好受，只觉得如今这局面全因这香珠而起，若不是自己一定要送个稀罕物件给凌熙，也不至于……
　　他心中一时柔情万千，感叹了句“你啊……”就欲将凌熙揽在怀里，谁料地穴入口又开了，小童子急急忙忙地一溜小跑下来。想着这徒弟已经是第三回打断他跟凌熙说话，气的苏文醒怒吼一声：“死小子！一个时辰又到了啊？”
　　小童子听师傅这么一喊，夹着腿歪歪扭扭地站着道：“师傅，我扎了一会马步就想小解，大约是刚才曲腿跳了五十圈，把尿跳出来啦……师傅你让我先去尿尿吧，憋不住啦！”
　　苏文醒恼怒道：“你就不知道——不知道先解手了再去？”他本想说“你就不知道应变点在外面解手？”看着凌熙在这，这话又不好说出口，只得挥手让小童子进了内室。又想到这小徒弟平常倒是机灵，怎么今天专给自己不痛快，得找个空好好教导下这小子。
　　他这边在肚里为如何教导徒弟打腹稿，凌熙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抹了把眼泪道：“你这小徒弟教的不错，我最不喜欢大人教小孩随地如厕了，他乖乖的知道跑去屋里。”
　　苏文醒听了凌熙这话，那腹稿只得作罢，无奈坐到凌熙身边叹了声：“这小子在身边，我都不能跟你好好说上话！”
　　凌熙想了想便明了地笑了，心里想着待苏文醒这次毒发恢复后，自己就带着小童子去蓬莱苑找找他的采薇姐姐，顺道看看那个罗衣姑娘是个什么人，最要紧的，是不让苏文醒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