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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映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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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骤降大雪,早起看见院里的腊梅被厚重的积雪压弯了枝。
雪下几点红,点亮了冬日清晨皑皑下的一片荒芜。
我穿过长廊,踏进了绵绵雪地。
原本的无暇被踩出了痕迹。极像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母亲时常诫勉我,要有大家闺秀的气韵,沉静端庄,谈吐文雅,琴棋书画。我自幼谨遵教诲,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放纸鸢时的肆意奔跑。
我从未见过如她般的女子,直到那年冬。
一场瑞雪昭示丰年,皇帝龙颜大悦,下诏举办宴会,邀皇亲国戚进宫赏梅。
园里的腊梅,白的清冷、粉的娇嫩、红的艳丽,香气穿透冬雪四溢开来。
席间乐师弹琴奏乐,舞姬舞步轻盈,好不热闹。
我正百无聊赖,端坐着身子偏过头看门外的白雪。
这时一抹艳过梅花的红闯进了视野。
她身形高挑艳丽,束起着高高的马尾,发间再没有多余的点缀,眉眼恰到好处的英气,一身红衫帅气洒脱,似一团火不觉冬雪的冷意。
“清裕公主到——”
原来她就是深得皇上喜爱的清裕公主。
常听清裕公主性格大方洒脱,偏爱弹琴射箭骑马,而且技艺高超,胜过大多数皇子。
她行至殿中,俯身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就连行礼的动作都干净利落。
我的视线被她牢牢的吸引,不论在是茫茫的雪地还是辉宏的宫殿,她的那抹红直入心底。
“朕听闻云舒郡主精通琴艺,不妨演奏一曲。”与父亲说过几句话后皇帝意外地提及我,我拂拂裙角起身至殿中行礼。
“臣女献丑为大家弹一曲琵琶曲,《红梅》正好应了宴会的主题。”说罢便有侍从拿了一把琵琶上来。
我正调弦,她突然出了声,“我想用古琴与郡主一同弹奏,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我转过头望向她,清冷的眼眸里融了整个冬日的寒,红衫却如火炽烈,我怎会拒绝。
我与她并排坐在殿中。
轻挑琴弦,初次合奏竟有意外的默契,我微侧着身子,借此机会肆意的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如此大胆直视,是到那时为止我做过最出格的事情。
她的红衣,我的白裙,她是梅我是雪,她点亮了我平淡无波的生活,给我雪白的枯乏世界染色。
一曲合奏结下情谊,她若出宫常会来找我。与我一同在园中弹琴作画,去茶楼聊天品茶。
我们一同放过中元节的灯,一同赏过中秋节的月。
她教我骑马时拥我入怀,教我射箭时伏在耳侧,只教我羞红了脸,其他一分未有学到。
可曾经的我怎敢想骑马射箭。
若未遇到她只怕我仍居闺中,苦练古琴女红。
毕竟在我的观念里这些举动都太过出格,并非女子应行之事。
但若是能和她,再不该我也敢一试。
在这讲求女子三从四德的世间,我仿若一个异类,对同为女子的她动了情。
我自幼熟读诸如《女诫》《女训》,接受着传统教育。
可她意外闯入,在我被皑皑白雪覆盖的世界踏下脚印,将我曾经的观念搅得一塌糊涂 。
奈何我于她而言不过是好友。
我只想将这份心意埋在心底,不奢求其他,只祈愿能始终做她知己。
可也许是因为我犯了大戒,连这份卑微的奢想也无法得到满足。
近日西域使臣入京觐见,人们纷纷议论西域人大眼睛高鼻梁的外貌。
我也甚是好奇,从未见过这西域人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
“迭月。”她唤着我的字进了院里,此时我正坐在窗边,看着将要探进窗里的柳枝。顺着声音看去,她少见的穿了一袭白衣,在一片片绿叶的间隙中,似若天人,我看得入了迷。一时未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人。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那人已经跟着她一同进了屋内。
庄重的蓝色在那女子身上显得魅惑,波浪般的黑发披在肩头,人们对西域人长相的描绘终于有了形,眉发浓密,眼眸深邃,鼻骨高挺,别种风情的美丽动人。
讲着变了调的中原话,却意外地好听。
我和她尽地主之谊,带着西域女子游玩京城。
入夜,我们登上城内的一个废弃的烽火台,赏皇城夜色。她突然低头悄声问我。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自然相信,那年冬日满天飘雪中的一瞥,她一袭红衣,穿行过梅园,伴着花香占据了我的后半生。
还没等到我的回答她就继续说,“自见到她那一刻,我似乎明了了什么是喜欢。”
她话里的人指我身侧绝美妖艳的女子,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恬静淡雅,性子里带着沙漠的辽阔,带着火。
我喜欢的这团火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另一簇可以同她一起燃烧的火,甚至愈炙热。
我自诩闺秀中的异类,敢于融化教条的冰封,可即便融了也仍一滩冷水,骨子里的内敛含蓄终是剔不去。
她待我如知己,我懂她的不羁不逊,但我无法如她一般,是因我不敢沸腾。
我艳羡异域女子的风情万种,我艳羡大漠的长烟孤鹜。但琴棋书画生不出那种韵味,小桥流水养不出那种辽阔。
我曾想过未来,也许她会有一个驸马,我至少还能经常见到她,我们还是一同弹琴作画,四处游玩,到那时我已经学会骑马和射箭,我们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可我没有想过她也会喜欢女子,因为那时的我觉得没有一个女子再如她一般炽烈,奈何这只是我见识短浅的一厢情愿。
领略过西域美人的风情,我再不敢乱下定论。
我看着皇城万家灯火,胸口涌上一阵钝痛。
“如果足够喜欢,那就迈步。”不想她重蹈我的覆辙,因为胆怯而彻底错过。
说罢我转身下了烽火台。
街上巷中,人们议论纷纷,最受偏爱的清裕公主犯了大错,皇帝一怒之下撤了她的封号,将其发配西域。
可没人能讲出其中因果,究竟是什么错,能让皇帝对自己最喜爱的女儿如此狠心。
她临走前一天悄悄来见过我,脸上溢着喜悦。
“父皇很生气。能料想到我的不合常理,可哪曾想我会如此出格,我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父皇终是无奈妥协。
我要离开了,去领略一番西域的辽阔壮美,究竟是怎样的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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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飘落下来,等我回神时已有一层白附在肩头,雪中的的脚印变得模糊,梅愈发的红。